之二十一
一切商量稳妥,占云巾就先去洗漱了。
琴狐听着浴室里响起的水声,忍不住再次连打两个哈欠,他满脑子像是灌了浆糊,运转不灵,只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困了。
但一想起洁癖梅花鹿比寻常人长两倍的洗澡时间,琴狐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觉得再等下去,自己一会儿冲澡时非得直接睡在浴室不可,于是拖着软绵绵的四肢爬去隔壁家中,将自己收拾利索,又抱了被子回到占云巾这边,乖巧地窝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琴狐手脚并用,拽着被子一门心思往里面钻,用那一脑袋浆糊认真思考如何在这沙发有限的长度之内,科学的把自己团成个舒适保暖的球儿,可他团着团着,忽觉一道视线紧盯自己,于是猛然抬头,寻着目光望了过去。
视线尽头,难得今晚洗了个快澡的占云巾正站在客厅转角处,身上还穿着印有抽象狐狸图案的睡衣,正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琴狐看着那怎么瞧都像是在看别人笑话的表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鹿巾!我看到你笑鄙人了!”
“没有。”
“骗狐狸!我分明看到你笑了!”
“呵呵,随你,你说是就是吧。”
心知自己吵不过占云巾,琴狐索性嘴巴一撇,翻了个身背对着人嚷嚷,“鄙人要睡觉了!麻烦鹿巾大人帮忙关个灯呗!谢谢!”
占云巾叹了口气,把一只白毛狐狸在自家沙发上奋力刨坑,企图做窝的画面从脑海里赶了出去,然后缓步上前,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踢了踢琴狐裹在屁股部位的羽绒被。
语气平静,直截了当。
“起来,不许睡这儿。”
“啊?不睡这儿?那睡哪儿?”
要怪就怪占云巾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过平和,以至于琴狐虽然捂着屁股,但是破天荒有了被优待的错觉。
于是琴狐扭过头来,眨了眨眼睛,略带歉意地对占云巾又道,“总不能让你这个主人家睡沙发吧……”
占云巾横眉一挑,以一种近乎天方夜谭的夸张口吻回他,“谁说我要睡沙发了?”
“啊?”
“客厅空旷,晚上冷,避免你开空调浪费我的电费,起来。”占云巾说着又轻轻踢了踢那鼓鼓囊囊的被子卷,“我给你找地方睡。”
“……哦。”
哼!巾巾计较!
低了头,琴狐委委屈屈地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抱着一大团寝具,跟在占云巾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直到走在前面的占云巾停步,他一抬头,才猛然发觉自己竟是被领到了里间主卧。
脚下一顿,琴狐仿佛是撞上了一堵空气墙,整个人在卧室门口僵硬地晃了两下。
已经一脚迈进卧室门的占云巾意识到琴狐反应,居然大大方方的回过头来看琴狐窘相,语气里的笑意是如何也藏不住了。
“怎么?琴狐小兵在这里睡了七天,现在倒是不敢进来了?”
“那又……不一样……”
琴狐努努嘴,小声咕哝。
已经不是发情期急需解救的紧急状况了。
但理智上因避嫌而产生的抵触心理,却迅速被即将到来的期待所吞噬。
琴狐已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往眼前这个分明和自己卧室里一样硬度的床铺,因为在那里,他可以置身于某人温暖体温的怀抱之中,听着那让人心安的舒缓心跳,静待好梦……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尝过一次,就真的再也忘不掉,上瘾程度堪比最纯的毒品,总是可以让人欲罢不能。
比如工作,比如红豆饼,比如——
占云巾。
可还没等琴狐半是欣喜半是犹豫地把被子抱到占云巾床上去,后者却是兀自拉开了立柜的门,稍一翻找,便往床边木地板上扔了一床多余的褥子,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你睡这儿。”
“……?”
怎么就睡地板了呢?!
他一柔软、好撸、会暖床的狐狸,居然只有地板睡的?!
“琴狐小兵,”许是看出了琴狐的心不甘情不愿,以为琴狐是不想跟自己睡一屋,占云巾挑了挑眉,又很好心地为他解释道,“你见过同居情侣分房而睡的吗?且为了能让信息素气息尽可能互换,案子没破之前,时刻和我保持一米以内的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哦。”
学到了,同居情侣不会分房而睡,但是可以分床而睡……
悲惨狐狸不想解释,当下只得点了头,心情复杂,沉默地蹲下身去收拾那一小块属于自己的方寸天地,凄凉得像是童话故事里被继母欺压、只有阁楼碗柜睡的主人公。
一切收拾完毕,琴狐就一骨碌滚到被褥之间,把被子直接闷过头顶,半个字也不多说。
然而稍一安歇,又见被子动了动,琴狐的一只手缓缓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茫然地四下摸索试探,在摸到一小片落在褥外地板上的被角之后,又带着那么点儿愤愤的怒意之感,猛地将之拽回褥垫之上,这才彻底消停。
见这狐狸这般“克己复礼”,竟是较真到连一片被角都不肯越界留给自己,占云巾心有戚戚焉,无奈苦笑,然后伸手关了灯,又顺便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
这个时节里向来不用空调的人,今夜出乎意料地摁了开关,还把温控往上调高两度,然后才礼貌地轻声道,“晚安。”
“……晚安。”
听着床下那个微弱、且像在赌气的回应,占云巾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得逞的快意。
私心这种东西,是个人总会有的。
比方说,作为对这床下之人整整一天内,都在企图和自己撇清各种关系的回报,占云巾就偏想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以示某种“主权”。
至于,外人会觉得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
呵,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股舒畅的心情伴着占云巾入睡,直到他被自己调高的空调热风给烘醒。
养狐不易,养一只怕冷的狐狸更不易……
占云巾下意识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功能,小心翼翼地去看在床下打地铺的琴狐。
手机背光缓缓移动,照在了一个高耸的圆白之上,这团狐球看上去竟是比之前在客厅沙发里显得更圆了,显然琴狐正在下面努力缩成团,尽可能绞着被子往里面钻。
有这么冷吗?
占云巾干脆开了床头的落地灯,下了床来,这才惊觉地板冰凉。
敢情空调吹出的热风往上走,竟是没怎么让低处的地板热起来。
稍作思索,占云巾当机立断,麻利地将还睡得昏沉的琴狐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一股脑堆在了床上,但正当他要起身去睡地铺的时候,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衣角。
“唔……你干嘛?”半睡半醒的琴狐还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
占云巾哼笑一声,“救一只冷冻狐狸。”
“哦……”
琴狐应了,像是感激,又似是出于趋向温暖的本能,人不自觉地往占云巾怀里蹭,居然还亲昵地拱了拱。
占云巾被他蹭得有些痒,但也只是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推开琴狐,好让自己保持理智。
却听琴狐无意识地嗫嚅道,“……好友真香。”
“什么?”
“梅花香……”
顿悟琴狐所指的是什么,占云巾心头一烫,却强按下了某些即将苏醒的**,只皱了眉,略为严厉的轻声呵斥道,“安静!好好睡你的觉,别忘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个孕夫了,时刻保持警惕,要是露出破绽导致计画失败,小心你的狐狸尾。”
“嗯哼,保证完成任务,不……不还好友清白,呼——”
闻言,占云巾一愣,心跳如鼓。
虽然心知琴狐这是半昏半醒,话没说全,但他偏又忍不住按自己妄想的方向接了下去。
“对,不用还,睡吧。”
语罢,占云巾再度欲起身,却又被那个不轻不重的力道给拽了回来,只得弯腰轻轻拍了拍琴狐手背。
“松手。”
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琴狐居然手上用劲,还越攥越紧了。
占云巾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到底没拗过自己那已经开始膨胀的小小私心,干脆也钻进了琴狐的被子里,还顺手关了空调。
琴狐怕冷,自己爱寒,两相结合,倒也称得上是两全其美。
这么想着,占云巾侧过身,拥住琴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琴狐背脊,让他放松,哄他入眠。
也只有在琴狐睡得人事不省的当下,占云巾才敢如此放纵而已。
可好景不长。
月余之后,天气像是突然开了窍,一夜之间由春入夏,热了占云巾一个措手不及。
而此时,同床的白毛狐狸显然已经被占云巾自己亲手养刁了,睡觉必往人怀里拱不说,还非得拽着占云巾衣摆当安抚巾,让占云巾每日清晨,都能体验到一种被火炉附体的错觉。
连日来都是如此,以至于占云巾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拨开琴狐紧贴着自己的四肢,闷头钻进浴室,直接打开冷水阀。
尚未被日照温暖的自来水足够冰爽,占云巾被淋得一个哆嗦,身上寒毛乍起,下腹处聚集的热度,自然也就能跟着散去。
然而今日,还没等他多喘上一口气,浴室的门竟是就忽然开了。
琴狐揉着眼睛站在浴室外,嘟嘟囔囔地走了进来。
“鹿巾,你开的空调吗?有点冷……”
正在摁沐浴乳的占云巾手一抖,挤多了的白色沐浴液就顺着指缝儿流了下来。
看着有点儿……一言难尽。
空调制冷当然是占云巾开的,而且还比往年提早开了两个月。
浪费了多少电费是不知道,但如果不开,只怕占大房东早就已经被身上的暖宝狐热死几个轮回了,根本等不到能冲冷水澡降温的清晨。
这件事,占云巾暂时还不打算和琴狐分享。
但还没等占云巾开口撵人,眼睛揉到一半的琴狐就忽然发现了华点,人定在原地,愣怔地盯着淋浴房没有一丝热气水雾的玻璃,以及玻璃之后,那清晰可见的八块腹肌,还有正顺着指缝儿滴落的乳白液体,脑子一抽——
“哇——鹿巾!大早上的是在冲冷水澡吗?!好体魄、啊——!”
电光火石之间,琴狐几乎是靠着第六感猛一低头。
下一秒,只见他脑袋原本所在位置往左偏两厘米的瓷砖上,哐当一声弹飞了一只沐浴乳瓶子。
又怎么惹到梅花鹿的神经了?
还是,梅花鹿也有起床气?
那以前怎么没有……
想不透,琴狐抱头狐窜,冲出浴室关门时,嘴里还不满地嚷嚷抗议——
“呜哇!鹿巾好凶呜呜呜!谋杀亲夫吗——!”
咦?
话一出口,琴狐自己也跟着一愣。
这话说得委实太顺溜,太自然,太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太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
毕竟是假扮的情侣,分明一个月之前,他琴狐还连再入占云巾卧室都犹豫不决……
说不出是好还是坏,琴狐抚着胸口定了定魂儿,再三告诫自己,以后嘴上要留个把门儿的。
可也不知为何,琴狐心里总觉得乐开了花儿。
白毛的狐狸就在这烂漫的花丛里伸展四肢,欢快地打着滚儿,嘴里还愉悦地发出软糯的嘤咛声,开心极了。
心情莫名大好,琴狐哼着歌,转身去给占云巾倒了杯冰镇牛奶,放在浴室门外的洗漱台上,这就算是为误闯浴室赔了罪。
反正占云巾也不会真的跟自己计较这个。
然而占云巾这次的气性似乎特别大。
直到早饭过后,将琴狐塞上车,占云巾从浴室出来就一直沉着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之后一路无言,总算相安无事地按约定时间来到老友宅前,占云巾下车时才同琴狐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开口叮嘱他道,“别离我太远,你知道的。”
琴狐也难得正了颜色,略显正经,“嗯嗯,明白,学医的都不太好骗嘛,唉……”
语罢,两人并肩而行,同往风涛十二楼的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