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
琴狐又打了个哈欠。
嘴巴张得老大,眼角挣出了泪。
打从他吃完晚饭后坐在这里,翻开书还不过两个小时,就已经接连打十七八个哈欠了。
“鹿巾啊——”
把手中不到二百页的书拎起来,抓着书脊呼啦呼啦翻得像是在扇风,琴狐故意拖着个养不活了的调调,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鹿巾,这书也实在太无聊了吧……”
琴狐说着,泪眼婆娑地抬头去看,却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占云巾居然毫无倦意,而且手上动作不停,正用彩色便签条和红笔在书上写写画画,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小字,挤挤挨挨的塞满了书页空白处,那认真较劲的态度,堪比他们在宿舍里备战高考。
琴狐眯着眼睛,怎么看都觉得占云巾才像是紧张备孕的那一个。
“噗!”忍俊不禁,琴狐出声调侃道,“我说鹿巾啊,大概看看就得了,又不是真的要生小狐狸,知道什么月份该垫多厚的填充物就足够啦。”
原本并不打算搭理他的占云巾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抬眼来看琴狐,像是检查作业的老师,在看调皮捣蛋的坏学生。
“你书都看完了?”
琴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没呀,读书也要讲究效率嘛,捡了重点来看,也就是需要我表演的部分。”
说着,琴狐伸出手,开始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给占云巾看。
“比如,前几个月可能会头晕恶心,乏力虚弱和嗜睡。三月后还有定期的产检,这个回头问问玄真君那边就好,反正也是要去他那里走过场——哦对!怎么把玄真君忘了,其实我们找他做技术指导也不错啊!还有另外就是,对食物口味的喜好可能会改变,也只是可能哈,所以应该不妨碍我继续吃红豆饼,对吧?嗯……好像没了,不就这些咯?”
“呵呵,不及格。”
占云巾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手指对琴狐晃了晃,又道,“给你三十分都嫌多。”
“哈?!低到这么离谱的吗!我没漏掉什么啊?”
“自己看。”
迎面飞来一本书,琴狐本能的往后一仰,错身接住,这才没被这书砸出个脑震荡。
要知道占云巾看的这本,是占大学霸刚才在书店里自己挑的,整本书厚重得不像话,若是拿出门,替代街头打架斗殴之人气武器板砖,拍死人都不成问题。
而书的内容,更是和琴狐随手抓了就跑的这本花里胡哨的手册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全篇专业的学术用语,是一本规规矩矩的大部头学术著作。
不明所以的琴狐就着占云巾给他做好记号的那一页,打眼一扫。
“信息素?”
“没错,不解决这个问题,任何一个对信息素敏感的Alpha或Omega,都有可能发现你的破绽。而且据我所知,任云行本人就不是个Beta。”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琴狐皱了眉头,细看被占云巾画出来的那段文字,喃喃自语地念着上面的话。
“孕期的Omega,身上或多或少会带有Alpha的信息素气息?我那本上确实没有讲到……”
自然是不会讲的,毕竟那种摆在书店门口畅销书架上的普适性读物,针对的可都是寻常百姓家,正常结婚的真正夫妻,如果不是出轨,谁会在乎身上是否有伴侣信息素的味道?
但若要刻意假扮,这种细节就是成败的关键。
琴狐歪着脑袋思索,“好像被标记的话,也是会短暂带上别人信息素气息的吧?只是具有时效性,所以这意思难道是说——”
占云巾肯定的点了头,“是整个孕期,持续的。”
“嗷呜——”
琴狐发出一声泄气的哀鸣,人往桌子上一趴,脸整个埋在了桌面,颇像是在撞墙面壁。
实事求是地讲,这七天,琴狐与占云巾同吃同住,占云巾并未标记他,他身上的梅花香味闻起来也是若隐若现的那种,由内而发的不多,大部分是与占云巾朝夕相处中沾染上的。
所以倘若不是住在一起,那就当真会一点Alpha的气息都闻不见了。
闻不见了啊……
那怪可惜的……
琴狐有些失落地想,渐渐垂了眼帘。
自从分化之后,琴狐对信息素气息越发敏感,空气中偶然飘过清晰的白梅冷香,总能让他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因此时不时的,他会下意识往占云巾身边蹭,将自己浸在那股清漫冷冽的幽香里,不多会儿,便会心安得睡着。等再醒来,自己必定已经被占云巾安置在了柔软的床上,睡得更加舒适安稳,而占云巾,也必然会出现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正坐着低头看书,屡试不爽。
在这有限的七天内,打着发情期的幌子,琴狐决定放纵自己沉溺其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有人在守护自己的安心感,就像他们刚认识时一样,这人身上自带一种可以让人托付的稳重,使得自丧亲之后一直兀自紧绷着神经、作那如父长兄的琴狐心生向往,总是贪得无厌的想在对方身边多赖一会儿,多得到一点慰藉。
于是即使醒了,琴狐也不会立刻就爬起来,而是眯着眼睛偷看占云巾,可往往看着看着,他就开始傻乐,紧接着就会被占云巾识破他装睡的把戏,然后少不了一顿“惩罚”。
这不,光是如今这么想着,琴狐已经控制不住地嘴角上翘,某种甜丝丝的情绪在心底徜徉恣肆得要溢出来,他恍惚间又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冷香,于是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嗯?气味……香气……?
琴狐猛然抬头,下巴凳在桌面,他看着占云巾那一脸莫名看好戏的表情,眼神发光地问道,“现在还有Alpha信息素香水这种东西吗?”
这种东西,多见于那种见不得光的场所,因为实在有碍社会公序良俗,好多年前就被封禁了。但在黑市上屡禁不止,真想弄到也不难,更何况,局里收缴的库存都有不少。
可占云巾眉尾一扬,冷了声道,“那你可还记得,江南春信那晚让我带你回来时,说过什么。”
“嗯?什么?”
琴狐灰蓝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天真无邪地看着占云巾,歪着脑袋做疑问状。
在这事情上,琴狐确实无辜,毕竟被救回来的当时,他因为脑伤发作还昏昏沉沉的,能记住一音半字都是万幸,哪儿还能记得江南春信嘱咐过什么?
“上官争先。”占云巾敲了敲桌面,如课堂上老师敲黑板,提醒学生注意听考试重点——
“琴狐小兵,你信不信用不着任云行亲自动手,听到风声的上官争先就会抢着替他查出你身上Alpha信息素的来源,再送你一个年度舆论新闻套餐?”
如果只是身形,借由衣服藏一藏还好隐瞒,但换成是无法掩盖的信息素气息,这事情就会变得棘手很多。
琴狐单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也是……无论是用人造信息素香水,还是被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儿他爸,这种报道对我们公职人员来说,还真是要命……”
一旦传播出去,其后果可比占云巾闯几个红灯要严重得多。
只怕到时候江南春信也未必能压得住风头,别说是破案了,估计第二天,琴狐就得写检查卷铺盖,包袱款款地走人。
而即使换个思路,提前将计画透露给上官争先,让他安分守己。这老奸巨猾也绝对有可能表面应承,背地里却挑个合适的时机,让干儿子桐吟随便活动下,局面好像也并不会比直接隐瞒好到哪儿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打从琴狐和占云巾毕业入行第一天起,就一直看他们各种不顺眼并且下绊子的老头儿,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们的机会,至今已是多年积怨,若是还没到收网时就腹背受敌,怎么想,都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结局。
所以如今看来,这计画若要实施,首先,他琴狐就得有一个可以公开的同居对象,这样才能以对方的信息素气息作掩护。
其次,不正式结婚也行,但对方身份一定要足够光明正大,足够有份量,且足够合理,这样才能封得住上官争先的嘴,预先杜绝后患。
想明白之后,琴狐神色落寞地盯着自己在桌面划圈圈的手指,阴郁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蹲去墙角长蘑菇。
“要不还是算了吧……其实本来对任云行来说,这可能也不过是个临时起意的念头,再说,我也没把握一定能利用这点捕到他的破绽。”
占云巾看琴狐这一副纠结又失落的模样,面上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捉摸,只缓缓开了口。
“诸事有备而无患,若这将计就计之计,将来真有成为反制任云行杀手锏的可能,错过了,你会后悔今日的放弃。”
“嗯……而且我们现在缺少接近任云行计画的机会,这确实有可能是个突破口……”
琴狐面带犹豫,摸着下巴沉吟着,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半天没再说话。
占云巾见状叹了口气。
“我可以勉为其难,收留你。”
“啊?”
琴狐惊坐而起,一脑袋撞到了为看书而特意拉低的伸缩吊灯。
占云巾就在这片摇曳的光影中,阴晴不定地看着他道,“直到任务结束。”
“哈!?”
琴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话都开始说不利索,“不不、不,这可不行——”
“哦?为什么?”
见占云巾语气冷漠,琴狐急忙摆手解释,“你很符合计画要求是没错啦,但万一不幸提前泄密被人误会,鄙人被说未婚先孕也就罢了,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总不能累好友你一起被骂啊,毕竟鄙人又不打算结婚成家,你跟我可不一样,将来还怎么找对象……”
闻言,占云巾的嘴角隐隐上翘,幅度不大,但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似乎是有点喜忧参半的那种。
“南域安危,任务需要,为此,我可以自我牺牲一回。还是说,你觉得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符合条件?”
“呃……”琴狐嘴巴快脑子一步,居然脱口而出了另一个可求助对象,“信、信咪?”
就见占云巾的眉毛整个儿挑了起来,半个字儿都没说,但那双异瞳一眨不眨,也不知在想什么,又似乎隐隐带着股酸味儿,直盯得琴狐想立刻钻到桌子底下藏起来,琴狐只得匆忙改口。
“啊!我就这么一说啦!别当真嘛!我是不想拖任何人趟这滩浑水而已……你给我点时间,我再考虑下看看其他方法,行么?”
“呵,那你觉得任云行有多大概率,会相信你愿意瞒着所有人,怀着别人的孩子来上班,还非要生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等等?!瞠目狐狸!”
琴狐猛然惊醒,脸上阵红阵白地望着占云巾,“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微晃的顶灯在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终于回归静止,占云巾往椅背上一靠,故意优哉游哉地抱着胳膊,平静却略带笑意。
“任云行认为你喜欢的是我,不是么。”
果然,没有什么比看这尾狐狸因为自己而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好玩的了。
然而那厢,琴狐大脑瞬间宕机,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把任云行当天聊到占云巾的部分告诉任何人,哪怕给江南春信做汇报的时候,他也只是说了有关案情的部分,占云巾怎么会知道任云行想法的?
琴狐身形微晃,“你、你怎么……”
“任云行既然以你要挟我们,怎么会不让我们先确认你的状态呢?”
“但、他确实没特意找我给你们发过讯息……”
“所以他开了免提。”
占云巾话音一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琴狐几乎是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里,眼神飘忽的都不敢往占云巾身上瞄。
占云巾在对面桌上轻叩指尖,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却又节奏分明,像是催促的倒计时。
“因此除了我,你还有得选么?嗯?琴狐小兵。”
时间在一叩一顿的敲击声中渐渐过去,也不知琴狐做了怎样的天人交战,才最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占云巾,斩钉截铁地立誓道,“好!那结案之后,我会跟众人解释清楚,定会还好友清白的!”
“你——!”
占云巾觉得自己额角太阳穴在跳疼。
这狐狸是铁了心要装傻充愣到底,果然不会亲口承认任何事情……
还要还自己清白?自己清白不是早让这狐狸吃到肚子里去了么?
哑然失笑,占云巾稳了稳气息,转而半真半假地回道,“呵呵,行啊,随你,那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好、好、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