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九
这是什么神展开?!
刚不是还连假结婚都不愿意的吗?!
然而琴狐在内心的疯狂呐喊,站在一旁的占云巾,和坐在对面的玄真君,自是半个字儿也听不到的。
琴狐第一次觉得,这看病看出了局里问讯的效果,就差正前方来一盏明晃晃的灯,直接照在他脸上,营造受讯氛围了。
而看着玄真君越皱越深的眉心,琴狐下意识往身后缩,可身后又是占云巾,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盯得他整个人都发毛。
这是什么炼狱级别的酷刑啊,早知道就不让占云巾送自己来了……
琴狐在内心流淌着宽面条泪,凄凄哀哀地像是落入了猎人陷阱里的狐狸,蔫头耷脑,正等着被人扒皮。
“嗯,”半晌,玄真君才从琴狐刚做的一系列体检报告单上抬起头,发布了“扒皮”宣言,“应该没问题,手术的具体细节我还需要跟几位同行再商讨下,并尽快请他们过来同台手术。”
一听说要尽快手术,琴狐整个狐都不好了,他身子一颤,顾不得占云巾还在场,急得上前就抓了玄真君的手,放自己头顶扑拉了两下厚度感人的头发,然后顶着那只厚实的手掌抬眼看人,委屈巴巴的简直要哭出来。
“不能再等等吗?等案子结了的吧,不然术后恢复期都不够啊!再说了,你看,人家狐狸都是毛茸茸的,我好端端一白毛狐狸,回头被你剃成个秃瓢,鄙人还要不要出门办案见人的啊——!”
“不行!”
没等玄真君说话,占云巾居然抢先一步否定了琴狐的妄想。
而且还是难得一见的命令式语气。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琴狐回头看了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的占云巾一眼,见那双异瞳里竟是隐隐带着点儿怒意,琴狐左右当着玄真君的面哄人也不是,继续跟玄真君掰扯推脱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垂下眼帘禁了声,还嘟着个嘴巴,可怜兮兮。
身为外人,玄真君看了看占云巾,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琴狐,想着若不是占云巾这极有分量的两个字,琴狐约摸还能跟他再扯上俩小时的皮,最后还不一定答应,只会以一个拖字诀横行天下。
终于有人治得了这滑溜溜的狐狸了。
玄真君倍感欣慰,虽然有那么一丢丢为这蠢狐狸未来可能的“夫管严”担忧,但玄真君的嘴角依然隐隐带笑,继续开口解释。
“微创,以机械臂操作,保证只剃你一小撮毛。你扎马尾可以挡住,看不出来。”
不过要是长出了新的寸毛,大概想看不出来都难。
可玄真君也就这么一想,紧接着就决定先保守这个秘密,琢磨着等琴狐真长出新毛来,就送琴狐一罐发胶,让占云巾去哄着抹,完美。
“至于恢复时间,我会想办法让你尽早出院,这样可以了吗?琴狐,我希望你明白,这个手术必须尽快,你这已经是今年内第二次了,这次能被救回来——”玄真君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占云巾,又续道,“已经实属侥幸,很难说还有没有下次。”
琴狐闻言低了头,认命了似的,没再说话。
见琴狐如此消沉,玄真君也没有继续留客唠嗑的打算,只想尽快把这狐狸扔给该收拾他的人。
“行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你们可以先回去了。等我这边准备好,我会通知你过来住院,到时候记得把能签字的人给我带过来就行,以防万一——”
“对了!”
玄真君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突然诈尸猛然抬头的琴狐给打断了,“玄真君,过段时间,我可能需要你给我搞个假的病例记录。”
玄真君眉毛一挑,“我们医院的声誉,我还是要的。”
“呃,只是内容是假的,做成留档的真材料也没什么关系,其实反而能做成真材料说不定效果更好。反正我不说,也没人会知道是假的。”
这话勾起了玄真君的兴趣,他放下手中的检查报告单,看着一脸公事公办的琴狐,略有些好奇。
“哦?你这是想要什么样的病例记录?”
一刻钟后,俩人从离愁谷出来。
琴狐抱着一箱子玄真君送的“道真烧饼”坐在副驾,偷眼去瞄占云巾的脸。
后者的车虽然开得四平八稳,但脸上乌云密布,准确说是从琴狐向玄真君提议开假病例之后,占云巾脸色就比离开江南春信办公室时还沉了,但偏这人愿意憋着,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电闪雷鸣,下起雷暴雨。
提心吊胆总不是琴狐的风格,有事情拖着不解决,更不是琴狐的处事之道——呃,脑伤手术除外。
灵机一动,琴狐索性开始低头拆怀中箱子的胶带,手口并用,嘶拉一声,把占云巾的怒气值直接拉满了。
“不许在车上吃东西!”
占云巾看也不看,直接冷厉地说道。
“嘿呀,放心啦,我是不会把饼渣渣掉在你车上哒。以前就听原无乡说过,这道真的烧饼可是一绝啊,有五百年的历史,厂家那儿还保留了块五百年前第一炉烧饼的样品,据说饼上还有个牙印呢,神奇吧?没想到玄真君会买这个带回来当伴手礼——哎呀?居然还有红豆味儿的!你尝尝!”
说时迟那时快,战术话痨转移注意力之后,琴狐一把将一块刚拆出的烧饼直接塞到了占云巾嘴里。
占云巾躲闪不及,没注意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只听邻道一片摁喇叭的抗议声,这才只得叼着烧饼继续好好开车,顺便没好气地瞅了差点酿成交通事故的琴狐一眼。
“琴狐!你——!”
纵使咬着块饼,占云巾说话也没含糊,但却喷了一堆饼屑在方向盘上。
琴狐眉眼带笑,乐呵呵地抱着剩下的一块饼看着占云巾,连应三声。
“欸欸欸!你总算肯叫鄙人名字啦,我在我在!鹿巾大人有何吩咐?是要换个口味的烧饼吗?不过,刚掉的那些渣渣可都是你弄的哦,跟我可没关系哈。”
“哼!幼稚!”
讨好的时候就是鹿巾大人,互相吐槽的时候就是“占占自喜”、“鹿鹿无为”、“巾巾计较”。琴狐对这些双标的称呼很是满意,啃了一口手上不同以往的红豆饼,即使被说幼稚,也还是心满意足笑眯眯的。
“哎呀,别生气了嘛,我只是让玄真君开假的病例,证明有孕就行,又没写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是谁,所以你放心啦。那玩意儿我是开给任云行看的,其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想到是你,顶多认为我私生活作风不良而已啦。”
表示自己的计划不会影响到占云巾的名誉,琴狐说罢,又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烧饼,舔了舔嘴唇上的红豆沙,并没发现旁边占云巾气息一滞,脸色在他话音落下的一霎,已经变得越发寒冷到能冻死人了。
无知无觉的琴狐望着车窗外下班晚高峰的车水马龙,继续自言自语地解释着。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任云行没道理无缘无故拿走我的药,他既然一直监视局里,又给你们通风报信演这出戏,不应该想不到我会被你们救,更何况,如果我死了,对他现在的处境没有半点好处,他没有杀我的动机,显然不是真想要我的命,倒更像是——”
更像是非要把他琴狐一脚踹到占云巾床上去似的。
这个推理太过大胆,太过荒谬,也太反常。
可它没道理,却又是仅有的唯一合理答案。
琴狐接着道,“但要说是单纯想让我们在一起吧,又觉得他实在没那个当‘红郎’的好心,所以我更多是感觉,他是在利用你我布局。”
闻言,占云巾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抬手抽了张纸巾,将咬了一半的烧饼包好,扔还给琴狐让他帮自己拿着。
不用叼着饼,还在开车的占云巾这才可以自由说话,“那么獬卿身亡,应也在他刻意算计之内。”
“没错,这么想来,任云行很可能是故意牺牲了獬卿,好让我回来顶替这个位置的……”琴狐眉头一皱,撇了撇嘴,“哼,鄙人果然还是很讨厌任云行。另外还有个问题,我们是具备了怎样的条件,才会被任云行盯上的?”
这个问题,上次在与任云行单独面对面的时候,琴狐就想问了,可惜当时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任云行打断,接了另外一个更加激荡人心的问题。
——你喜欢占云巾,对吧。
任云行这一句话,当真是余音绕梁,七日不绝。
每每忆起,都能让琴狐一阵手足无措,仿佛正被杵在法庭的审判台上,公开判刑。
琴狐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望着窗外的视线,偷偷看了占云巾一眼。
过去七日,他与这个人相处得宛如真正的伴侣。清醒时讨论工作,结合热发作时就被Alpha伺候得服服帖帖,而一觉醒来,还会看到占云巾与他共枕而眠,舒适的体温贴在他身后,让他不用再像以前一个人睡时那样,非得把自己蜷成个球才感到温暖,反而能在被子底下舒舒坦坦地伸展四肢——
然后睡得更加没有睡相。
琴狐还记得毕业旅行季,野外露营的时候,占云巾被分到和自己共用一个帐篷,第二天,占云巾就顶着俩黑眼圈,吐槽琴狐的睡姿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末了还送了个横批:静如琴狐。
从此,这四个字和“一饭十饼”一样广为流传,成了他们那一届约定俗成的成语之一。
但这回,占云巾一反常态,不仅没说他半个不字,还在这七日内好吃好喝的供着,使得琴狐一整个发情期过完,不但没因“运动”过量瘦下来,反而还迅速胖了三斤,脸都比原来更圆了。
琴狐对着车窗外后视镜看自己的脸,又用手捏着面颊向两边扯了扯明显多出来的肉,心里头有股软绵绵、甜丝丝的情绪正在膨胀,还暖烘烘的……
如果非要说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条件,是任云行知道并且可以加以利用的话,那么自己喜欢占云巾,可能勉强算得上是一条。
可把他踹到占云巾床上,如果单单只是为了绑定他们两人,那这事情就变得毫无利益可言,而无私奉献,又绝非任云行的作风,所以最大可能,这只是某个长远计画的第一步。
然后,琴狐还有些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质——舒龙家族的遗传分化率,以及,长期服药可能引发的耐药性反噬。
一个被耐药性反噬的Omega,一个无法拒绝的发情期,两相结合,最有可能的,就是以十月为期,当事人最后必然经历的一段自顾不暇的时间。
但是,这个预期的变数实在太大,比如说,避孕药的存在。
以任云行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实力,断不会做这种成败只靠天运的布局。所以琴狐几乎可以断定,以上这些特质,都不会是任云行最终选择自己与占云巾的主要原因,这很可能存在的十月计画,应该是任云行在确定了他喜欢占云巾之后,临时起意的。
它成了当然更好,不成,也无关痛痒,对任云行来说,可能不过是多了一个可以拨弄的棋子,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么于琴狐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鹿巾,”琴狐得意洋洋地笑道,“你说,一个没有预约的突发事件,和一个由你自己定好闹钟的必然事件,你会选择哪一个?”
“第二个。”
想都没想,占云巾脱口而出。
毕竟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占云巾对身边事物的掌控和管理能力都是一流的,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超出意料的状况自然是越少越好。
“没错!所以,任云行既然要策划搞事情,那我就送他一个由我们操纵的准确时机好了,礼尚往来嘛!”
“哈。”
占云巾闻言挑了挑眉,随即淡笑一声,余光瞥了一眼导航之后,忽然拐了个弯,稍行片刻,便驶入临近的停车场泊了车,这才又出声道,“下车。”
“啊?”
琴狐向车窗外探头探脑,看着眼前巨大的店门招牌,有些困惑。
“书店?你是要买书吗?网购不是更方便?”
已经下了车的占云巾站在车外,随随便便一扶车门,居然站出了职业男模的范儿,只见他嘴角带着点儿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还呆呆愣在车里的琴狐。
“怕是来不及,你既然想利用莫须有的预产期,来指定任云行的行动时间,那就最好先学些东西,免得被人看出破绽来,琴狐小兵。”
“……”
“怎么?”见琴狐并不打算动身,占云巾便不依不饶,扬了眉,直截了当地问道,“孕产育儿相关的书,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亲自挑吗?”
“嗯嗯!”
“呵,”占云巾故意无视琴狐热切的视线,冷言冷语道,“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