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八
办公室里弥漫着各类纸质文件的味道,被春日煦暖的晨光一烘,也赶着个早高峰的时刻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扑向打开这扇办公室房门的人。
江南春信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这平日里冷漠的办公气息此刻竟是也带上了股甜味儿,让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于是他继续哼着欢快的小调儿,充满朝气地走进自己办公室,随手用昨天喝剩的白水浇了窗台上的绿萝,然后面带莫名微笑,愉悦地坐进了自己专属的座椅里。
身体往椅子里一仰,江南春信照例把腿翘在了办公桌上,两手枕在后脑勺,县太爷似的睨着他带上的房门,两眼放光,正望眼欲穿、兴致勃勃地期待着什么。
也就在他落座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听起来似乎整一层楼的人都在叽叽喳喳,活像是捅了个马蜂窝,各个语气里洋溢着看到战友归队的兴奋,正扎了堆儿的在嘘寒问暖。
不过屋外的人,都不明真相。
心生优越感的江南春信也就竖起耳朵默默听听,懒得出去凑小辈儿们的热闹,但他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把他那仅剩不多的、身为领导者的威严都给扬没了——
七天啊,总算回来了!
嗑的CP修成正果了!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
江南春信擦了擦眼角激动的泪水,内心百感交集,但面上笑弯了眉眼,活脱脱把自己乐成了尊慈眉善目的月老像,正等着新人来找他走程序。
但当占云巾领着琴狐推门而入的时候,江南春信正窝在椅子里,装模做样地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一扫之前老父亲“嫁儿”的老泪纵横,反倒正经得仿佛眼前这二人无事发生,只是例行公事。
“啊唔——你俩是来找我批婚假的吧,申请表带来了么?没有的话找恐龙妹领一份填了去。另外先说好啊,我的老规矩,进度第一。你们证儿可以随时领,假期得看案子进度来——”
“呃、不、不是……”
刚关上办公室门的琴狐从占云巾身后探出头来,连忙摆手。
可还没等琴狐继续解释,对面江南春信已是霎时从昏昏欲睡中惊坐而起,腿都不翘了,人也倏然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桌面,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可瞪的目标却不是说话的琴狐,而是占云巾。
之前那股子佛系的云淡风轻,从江南春信脸上一扫而光,此刻的江南春信活像只小鱼干刚到嘴里,就立刻被抢走了的猫,护食的本能让他整个炸了毛,目露凶光地冲这抢了自己快乐源泉的人哈呼。
琴狐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全然不知江南春信这是生的哪门子邪火?
“呃?信咪——?”
“狐咪!鹿巾是不是不打算对你负责?!怎么可以这样?!我帮你揍醒他!”
连鹿咪昵称都不叫了,江南春信说罢撸了袖子,隔着办公桌一跃而起,上来就是一拳,直冲占云巾面门。
“诶!?不是——?”
这误会好像有点大?
琴狐着实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江南春信还真是养什么像什么,如今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扑一拳,可不就是江南春信家喵咪被逗急了的标准反攻姿势嘛!
可别看江南春信骨架比琴狐还瘦小些,人却是个如假包换的Alpha,虽然近身肉搏不是强项,劲力说不定比之琴狐还稍逊一筹,但现下这一拳,少说也用了他七八成的力道。
琴狐在那仅有的零点零一毫秒内盘算着,占云巾若真挨上这么一下,怕是就得跟着自己一起去找玄真君看脑瓜子了。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琴狐眼疾手快,一瞬残影,就在江南春信的拳头离占云巾的鼻梁只有两三厘米的地方,快、准、狠地一把抓住了江南春信手腕。
“放开!我今天非要让这鹿憨憨开窍不可——”
“咳咳,我说信咪呀,你对‘窍’这个字儿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这一拳上去,开得兴许得叫‘脑洞’了吧?先冷静,冷静哈,有话好说嘛,乖——”
琴狐打着哈哈,边说边讨好地抚摸江南春信**的拳头,凑上笑脸,那模样倒真像是在给炸毛小猫顺毛。
但江南春信一巴掌拍开了他的狐狸爪子。
“滚、滚、滚!乖你个头!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哼!”
说罢,江南春信气呼呼地坐回自己的“宝座”里,抱了胳膊,正眼都不给占云巾一个。
“说!不是找我签字批复的,那你们是来找我干嘛?!”
“啊?这不归队要找领导报个到嘛?”琴狐困惑地皱了眉头,心说这难道不是常规流程吗?
江南春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然后呢?!”
“然后?”琴狐瞪大了眼睛,暗忖这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解释的?“然后当然是工作啊。你看啊信咪,任云行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现在就算獬卿的案子已经结了,剑子仙迹也被救回,但异人方面的后续,也还是要跟进的啊,南域的危机尚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所以,我们应该先从任云行下手……”
琴狐语速飞快,气都不换,一刻不停的跟江南春信解释任云行其人在整个案件中的重要性,而看着琴狐一脸的严肃认真和坚定,一副恨不得立马就要为南域冲锋陷阵堵枪眼的英姿,江南春信只觉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进度第一”,简直就是本年度第一废话——
他怎么就忘了琴狐是个工作狂呢?
比自己还热爱工作的那种。
于是江南春信的眉毛越挑越高,眼见着就要飞眉入鬓,他开始以瞪占云巾的同款眼神瞪着琴狐,在琴狐喘说话以来的第一口气的时候,终于插上了嘴。
“那我直接问了,狐咪,你俩,你俩……你俩还到底打不打算结——”
“结婚?”
江南春信一句话喘了好几口气,倒是被琴狐主动接上了话头,自己说了出来,他一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对对对!”
这蠢狐狸也终于开窍了吗!
屋内氛围霎时凝固,江南春信几乎感觉桌对面的占云巾已经紧张到石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却见琴狐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沉吟着开了口。
“似乎也可以啊……”
江南春信一听,气得差点原地爆炸。
“什么叫‘似乎’也可以?!狐咪!婚姻大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啊?我们不是在讨论为了逼真,引任云行入彀,似乎也可以假结婚的吗?”琴狐说着指了指自己鼻子,又指了指一旁占云巾,“我嘛,你也知道,是无所谓啦,就是鹿巾牺牲更大了点儿……”
屋里滞碍的紧张气氛瞬间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两人明明各方面条件相当,但一个刚被吃干抹净的Omega,在说和自己结婚的话,吃了自己的那个Alpha牺牲会更大一点儿。
看着眼前奇景,江南春信半眯了眸子,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总算是明白了。
不管琴狐是基于什么认定占云巾牺牲更大,琴狐认为自己结不结婚都无所谓这想法,再再说明琴狐压根没把结婚这事儿放在某种重要的位置上。
甚至对于琴狐来说,他的婚姻,也是可以为了工作而不得不牺牲的一种方式而已。
江南春信偏了偏脑袋,定定地再看旁边从进屋到现在还只字未言的占云巾,心里忽然从开始的怨愤,变成了同情。
而即便是在琴狐如此“不开窍”的情况下,占云巾也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方才那股紧张凝滞的气息退去,他面上只剩下冷冷淡淡,瞧不出端倪,一股子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冷静。
且就连之前江南春信一拳招呼上来时,占云巾也不知是自信江南春信不会真揍自己,还是确信琴狐会出手相助,竟是躲也不躲,人就这么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眼睫都未曾颤过一下。
倘若不是人还在喘气,江南春信会把他当成一座栩栩如生的蜡像,杵在自己办公桌前,专门用来气自己的——
一个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另一个明明喜欢的要命,明里暗里地调查保护对方,表面却装得风平浪静。
啧,忽然间还真搞不清楚,这俩人到底哪个更难搞定。
抑制住想要掐着俩憨憨的脖子,震耳欲聋地吼他们一句“他喜欢你,你喜欢他”的冲动,江南春信几乎是仰天长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转而又对占云巾扬了扬下巴。
“你呢,什么意见?”
“呵呵,”只见占云巾嘴角一撇,露出个颇为诡异的笑容,说不上到底是苦涩还是不屑,但是绝对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谁要跟这蠢狐狸结婚。”
皇上不急,急死那谁。
“唉……”
江南春信知道,占云巾这是死鸭子嘴硬,傲娇脾气又上头了。
不过放在这件事上,也不知是傲娇占得更多,还是对某种仪式感的尊重占更多,但总之,结果都是到嘴的喜酒飞了,江南春信颓丧地双手捂脸,又气又无奈,在心底无力吐着槽: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是另一边,琴狐却显得欢快无比,如释重负一般点头如捣蒜,开始趁火打劫,刻意圆场。
“是啦是啦,忙于破案,没空结婚,也说得过去嘛。”
“哎,罢了罢了。”江南春信仰起脸,抬手挥了挥,懒得再纠结这俩人的终身大事,“说下你们的计画,迷惑任云行又是哪儿来的思路?说完之后,琴狐,你就麻溜儿地给我滚去见玄真君。”
“啊?他回来了?”
“今早刚下的飞机,他说要尽快见你,给你做检查,还要给你讲讲手术方案的事情。”
“哦……好……”琴狐明显往后瑟缩了一下,显得有些可怜兮兮、蔫耷耷的,他试探地问江南春信,“呃、我自己去?”
“呵,要不然呢?你是还想我陪你去不成?我忙得很,没空!”
江南春信说着,又挑衅地看了旁边占云巾一眼——
“至于你,爱去不去!哼!”
有了江南春信的话,这就算是批准占云巾请假陪琴狐了。
于是下午,琴狐就被占云巾开车送到了离愁谷私立医院,大老远就看到玄真君站在医院门口守株待狐,像是生怕这狐狸一个想不开,调头就溜了似的。
“好久不见啊!有给鄙人带土特产吗?”
琴狐刚下车,就硬着头皮蹦蹦跳跳地来到玄真君面前,期待地张开手冲玄真君伸着,理直气壮地讨礼物。
玄真君眉尾一挑,还当真从白大褂宽敞的衣兜里拿了个东西出来,放到琴狐摊开的掌心。
“有,中原特产。”
琴狐兴致勃勃地拿到眼前看,这才发现是一盒药物,表情瞬间垮了下来,苦巴巴的皱着脸,“这是——?”
“中原那边新研制的药,刚通过临床试验批准上市,还没量产出来,我托人直接从药厂拿的,会比你原来用的那种副作用小很多,对你有好处。”
“哦,谢谢啦,嘿嘿……”
终究是好友一片好意,琴狐心理落差再大,也强颜欢笑着往兜里揣,再抬头对玄真君笑笑。
玄真君约摸觉得有趣,欣赏够了才严肃道,“重要的是,还没上市,这种药物也还没推广开来,暂时不会出现在全国联网的病例档案里,而你原先那种,我也会照旧给你开。”
听玄真君这么说,琴狐忽然警觉起来。
“这是说,就算有人从内部系统里查我的用药,也不会知道我现在已经换了药。”
“对。而且老一代的药物对激素水平的影响比较严重,这个会好很多,甚至对前一代药物的依赖性有一定替代戒除作用,之后你会对接触前一代药物变得敏感,有助于你提高警惕。”
琴狐会心一笑,“明白了,多谢好友。”
玄真君点了头,毫不客气地收下道谢,刚要解释下“敏感”的意思,却看到远处锁了车后,正往这边走来的占云巾,便随口问琴狐。
“他愿意帮你签字了?”
“呃……”琴狐挠了挠头,大约是想到了上午在江南春信办公室里的对话,一时显得有些尴尬,“鄙人还有个亲弟弟,不担心没人帮签字啦!”
玄真君望着琴狐,眉峰一皱,“哦?是么?”
“那是当然啦,到时候我联络一下,让我弟回来趟,应该可以吧——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但玄真君懒得就自己怀疑的眼神做任何解释,他直接越过琴狐,向走过来的占云巾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
“您好,我是玄真君,这家医院的院长,也是琴狐的主治医师,需要与您探讨一下家属的病情和手术方案等相关事宜。”
琴狐闻言,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他刚要出声反驳,却惊见占云巾已是自然而然地点了头,从容不迫地与玄真君握上了手?
仿佛已经是琴狐的正牌家属了似的,占云巾语气平静且诚恳地回复道,“好,那就有劳院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