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鹿先生,游乐园的监控里果然没拍到他们,推测应该是由员工专用暗道离开的……”
“舅父,胡离那边,检测结果是中毒身亡。您半月前就让人盯着的,那人说嫌疑人是独居,没人来拜访过,所以可能,自杀的几率更大些。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被小水仙和风云儿围在办公桌前,占云巾盯着手上由明河影出具的毒理检测报告,眼神犀利得仿佛是要将那白纸黑字看出个窟窿来,皱着眉头半晌不说话。
现场一片寂静,直至里屋门开。
“喂,你们俩,别傻愣着,继续盯现场去吧?”从里间出来的江南春信似乎刚用完手机,冲两个小辈挥了挥还亮着的手机屏,就开始撵人了,“有新发现迅速回报。”
“是!”
“是。”
将人清空,江南春信走到占云巾身边站定,抬手拍上了占云巾的肩,“你离开前,狐咪还说过什么没有?”
占云巾摇了摇头,冷肃之外又有些低落,“没了,我仔细回想过,琴狐除了让我去找小水仙,暗示听小水仙指出地点,营救剑子仙迹之外,再没任何其他指示。”
“嗯……好吧,听说附近并没有人听到打斗声,那狐咪很可能是自愿跟着任云行走的,说不定会试图联络——”
话没说完,江南春信握在手中的手机很适时的震了起来。
占云巾一颗心本就悬在嗓子眼儿,整个人条件反射的跟着抖了一下,竟是紧张到下意识就去抢江南春信的手机,并一把攥进了自己手里。
但还没等他看清那块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信息,江南春信就又先他一步,将手机夺了回去,按了接听键,开口就语气不善,显是气不打一处来。
“喂?!我打了你半天电话都关机,信息你也不回——什么?!你出国了?……那行吧,有情况我们再联系,保持手机24小时畅通,尽快赶回来。嗯,就这样。”
挂了电话,江南春信皱着眉叹了口气,神色比方才从屋里出来时更加凝重几分,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抱歉。”
这一看就是老熟人的电话,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显然不会是琴狐。
为自己方才的鲁莽道了歉,占云巾默默垂下眼帘,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里面泡着冰块的白水。
冰水入喉,却像是瞬间蒸发了一般,没让他感受到丝毫冰凉与镇静,反倒越发焦躁起来。
“啊?哦哦……没事儿,我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个。”江南春信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劝解道,“我知道你是在担心狐咪,不过我记得你们之前有报告,说通过他们物业APP的监控报修记录,推测任云行就是剑子仙迹绑架案的在场第三人?他既然给我们送上了有力的物证,又间接协助了营救计画,总不见得就是为了骗取你们的信任,以便对狐咪不利吧?所以狐咪现在应该没事。”
“嗯,我明白。”
这也是他占云巾此刻还能看似安静地坐在这办公室里,没有疯了一样满南域去找人的原因。
占云巾双手撑额支在桌面上,兀自点了点头,并没有抬头看,否则他就会发现江南春信在说“现在”这两个字时,深深皱起的眉头。
但没等占云巾有更多想法,又是一阵手机铃声大作。
这回是占云巾自己的手机。
有了上次的教训,占云巾故作镇定,先是确认响的确实是自己手机,然后又看了一眼上面陌生的号码,再与江南春信对了个眼色,这才喘过一息后接通了电话。
嗅着从上衣口袋烟斗中漏出的药草香气,琴狐已是本年度第二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然而今年才只是刚开了个头儿而已,若是照此频率继续下去,玄真君大概率会暴躁地直接杀上门来,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琴狐觉得,之所以半梦半醒时分还会想起自己的主治医生,主要是因为自己现在腰酸背痛,还不得不用屁股着地支撑全部身体重量,长时间的坐姿导致下肢血流不畅,不仅屁股疼,腿也麻得很。
总之,这体验感可比上次在离愁谷私立医院差得太多。
琴狐皱着眉头哼哼唧唧,以示对这差别待遇的不满,然后缓缓睁开了眼,视线沿着屋顶白色的天花板扫了一圈,本想打量下关押他的这间卧室,却忽觉脖子上一凉,紧接着,他乍起一身寒毛,瞬间就清醒万分——
他脖子上正架着一把短刀,刀面光亮如镜,使得他向下睥睨的视线里,竟能直接从刀面看清自己此刻惊惶的表情。
被绳索捆缚在椅子上,无法挪动,琴狐尽可能把脖子撇得老远,紧张吞咽着口水,对眼前正好奇观察他的人表示强烈抗议与不满。
“瞠目狐狸!要吓死狐啊!”
任云行冷笑一声,满意地直起腰,将短刀收了回来,扔到一旁桌上,“这不还活得好好的么?装饰刀,连锋刃都没开,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没开锋?”琴狐警惕地瞅了那短刀一眼,紧接着又扯着嗓子叫唤起来,仿佛遭受了多么惨无人道的虐待一般,“那你这是在干嘛?!”
“呵,如你所见——吓你,然后看你的反应。”
任云行说着搬了把椅子过来,与琴狐面对面坐下,还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依旧面带修养极好的笑容。
琴狐认认真真地看着这笑面虎的一举一动,像是重新认识眼前人一般,随后淡淡呐出两个字的总结。
“……变态。”
“唉,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只是好奇你是多么无惧身死,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等我绑架你。”
这话看似平淡,但任云行的重读逻辑很奇怪,就像是刻意提醒他是自投罗网,让琴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无端想起只留下一封信件就赴死的人。
就听任云行又道,“但原来,你还是怕死的啊,和那个人终究不太一样——”
“你究竟承诺了獬卿什么。”
许是对琴狐突然森冷到判若两人的语气颇感趣味,任云行偏了偏脑袋,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会更在意占云巾方面的状况?”
“哼,有那个必要么?鹿巾必然已经找到了剑子仙迹,并营救成功,而这个地点,就是你暗示过小水仙的地方。只要剑子仙迹尚是清醒,能指认嫌疑人样貌,那么依鹿巾的速度,应该也已经第一时间将嫌疑人捉拿归案了。”
想到游乐园内占云巾临走时与琴狐的对话,任云行不由颔首叹道,“原来如此,鹿狐双骄的默契,当真是羡煞旁人啊。可你就如此笃定我会放水?如果小水仙是我安排的棋子,那么我大有可能给占云巾设陷阱,将你们各个击破,不是更符合我如今一个反派的行事作风么?”
“你、不、会。”琴狐半眯了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哦?”
“未来鄙人还不敢保证,但至少目前来说,你要的,绝不是我与鹿巾的性命,而是——信任。”
针对琴狐这番大胆的发言,任云行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他似是听出了兴致,于是也并未出言打断,反而抬了抬下巴,示意琴狐继续说下去。
就见琴狐定定地望着任云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像极了匍匐狩猎的狐狸,警惕中带着对猎物一击必中的绝然自信——
“那么,鄙人献丑了。
“从你煞费苦心设计,让我与鹿巾接手龙宿的报案,再到一步步有计画的暴露自己。这种就差把‘我是涉案人’五个字写在脸上,再在我们面前‘裸奔’的行为,实在太不符合逻辑。所以我合理推测,你确实是在策划什么,且是需要我与鹿巾帮忙的事情,所以你需要在我们这里,刷好感度。
“那么倒推过来就顺多了,獬卿在信中指名我与鹿巾接手后续事宜。而你知道单是一封亲笔信的份量,可能并不够说服我们,所以又送了剑子仙迹这份大礼。并为防我们不同意你的计画,留了小水仙这个后手,分散我们的注意,意图扣住我或鹿巾中的任何一个为人质,逼另一个与你合作,以确保你的计画如期进行,对么?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何当初——”
“——如此说来,”正在琴狐将要反问的当下,任云行毫无预兆地高声打断了琴狐的话,他看似真诚的笑意里,带着点儿让人捉摸不透的刻意,“你果然是在见到小水仙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但我猜,你一定没跟占云巾讲过。二选一,你选择送上你自己,还甘之如饴,所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
“你在游乐园特意支开占云巾,只身入彀,其实不仅是想尽可能保全南域百姓,还因为,你想代替占云巾做我的人质,护占云巾周全?且万一我的计画太有违南域利益,你还可以直接选择自我牺牲,免去占云巾的左右为难?”
“是又如何?”
反正无他人在场,琴狐承认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四个字怼得干脆利落,直接把等看笑话的任云行给噎了回去。
而那边,撞了铁板的任云行只是愣了一秒,却也不急不气,只抿着嘴笑得意味深长,他动作儒雅地从旁边摸出个折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掌心,也不知是在心里打什么算盘。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应该把这句话录下来,寄给占云巾。顺便,感谢我吧,为你们创造了约会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