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二
怼人一时爽,辩解火葬场。
怎么也没想到任云行会联想起约会这档子事儿,再结合他的前半句,任云行这话中深意已是浓到不能更浓,琴狐脸上登时一红。
冲动是魔鬼啊……
可能的话,琴狐现在很想转过身去,藏藏脸上这尴尬的表情,可奈何身体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这公开处刑的当下,他悲催地发现自己只剩下那三寸不烂之舌可以灵活运用,于是打算硬着头皮,发挥一把死鸭子嘴硬的功夫。
“哼,我为什么要跟鹿巾约会?干嘛要因为这个谢你。”
“哦?呵呵,口是心非啊,有人在过山车下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约会了?!”琴狐一惊,脱口而出。
“说了哦。嗯?莫非你是无意识说漏了嘴?所以你潜意识里果然希望那是一场约会吧?——你喜欢占云巾,对吧。”
末尾可不是问句。
许是冷不防被人如此直白地当面戳中心事,琴狐呼吸跟着一滞,紧接着立刻反唇相讥,还提高了声量。
“一个口误而已,若单凭这点就断定鄙人喜欢鹿巾的话,那你果然很需要鄙人时刻在侧,不时给你适当的鞭策与打击,这样,你的推理能力才不至于退步如斯。”
只怕琴狐自己都没发觉,这言辞中处处充满了攻击性。
但更让任云行惊讶的是,向来敏感的琴狐大侦探,这是连自己在游乐场内一直监视他们这点都未能察觉?
意识到这尾狐狸居然因为这件事失了镇定和水准,并且很不理智地采取了激怒自己的方式来反击,任云行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疾不徐地晃着手中折扇。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事情变得趣味了。
于是任云行挑了挑眉,不急也不恼,拿出“理中客”的态度,云淡风轻地开始给琴狐摆事实讲道理。
“言重了,分明是有人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路人皆知才是。毕竟不仅是我,当初全校的人可都看出你喜欢占云巾了。”
这话中自是有夸大的成分,但这并不妨碍挑起琴狐的战斗欲。
果不其然,就见琴狐不屑地冷哼一声,直接抛出了杀手锏,“哦?那你可是忘了,当初是谁牵线搭桥,把鹿巾撮合给西窗月的了?”
但凡推理必讲究逻辑,而行为逻辑上的自相矛盾,自然昭示着推理结论的谬误。
“嗯——”可任云行似是浑不在意,像是认同一般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以折扇敲着下巴,看似在思考,实则颇为同情地望向琴狐,不卑不亢,语气平淡地又道——
“很可惜,因为好像大部分人没看见你是如何撮合占云巾与西窗月的,但都看到占云巾和西窗月官宣交往之后,当晚,某人就喝得烂醉如泥。啊,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是占云巾最后把你抱回宿舍的吧?一路经过操场、走廊,直到宿舍,你埋在占云巾怀里嚷嚷的声音,可是大到全校师生都、听、到、了——”
“瞠目狐狸?!”
不出任云行所料,琴狐果然是第一次听说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怜的狐狸当下大脑宕机,张大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但任云行思前想后,又觉得这事儿情有可原,也不能全怪某些方面迟钝的蠢狐狸。
毕竟事后,占云巾可是跟周围的人打过招呼封了口的,以占云巾当年在学校的威信,想做到这一点自是不难。
所以想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琴狐八成以为,自己当初是被江南春信死拖活拽给弄回宿舍的,绝对不知道是占云巾给自己善的后。
那么现在,事隔久远,宿醉的记忆本就非常模糊,加之乍被这半真半假的真相冲击,琴狐只会在仅剩不多的记忆里添油加醋,诸如——脑补下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像八爪鱼一样糊在占云巾身上,带着浑身酒气不说,还抠都抠不下来,搞不好再吐占云巾一身之类,这里哪一件单拿出来,都够琴狐羞愧到无地自容了。更不用说还不知自己当时对占云巾糊嚷嚷了些什么,甚至会不会还有些画面是需要打码的……
只会越想越可怕,饶是琴狐再强大的内心,应是也扛不过这般想象出来的画面,那原本坚固的心理防线必是瞬间坍塌成灰,随风而去了。
而能如此轻松瓦解琴狐的意志,任云行觉得还是需要感谢一下占云巾的,他满意地看着那最后的倔强与坚持也一点一点从琴狐脸上退去,又趁火打劫地调侃道,“但——看你们后来这么多年毫无进展,恐怕全校唯一不知道你喜欢占云巾的,就是占云巾本人了吧,哈。”
最后这声轻笑简直叩问灵魂。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受到双重暴击,若是没有绳子捆着,琴狐此刻大概能像一根面条一样瘫软无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并缩成一团。
不过鉴于当事人占云巾并不在场,琴狐说话显然少了很多顾忌,他算是半承认了,惨兮兮地哀怨道,“怎么突然觉得,鄙人好像有点惨……?”
“自信点儿,舒龙琴狐,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话一出口,任云行就有些后悔了,因为琴狐的眼眶竟是肉眼可见的微微泛起了红。
任云行如何也没想到,在占云巾这件事上,琴狐居然难得显出了几分脆弱和敏感。
这还是琴狐么?
良知尚在,任云行只得轻咳一声,赶忙岔开了话题,“呃咳,说正事吧。我答应獬卿的事儿,还要听么。”
“要!”
一说起正事,琴狐立刻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跳了出来,瞬间换了个狐。
而少了先前的心理防线,新的防御机制看来尚未建起,这一声回应里带着点儿天真和干脆,看着竟是有点儿可爱,又让任云行觉得有点儿心疼——
呵,再伤心难过也敌不过工作,这就是工作狂本狂么,不愧是琴狐。
各种意义上的颇感同情,任云行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口袋边缘细细摩挲着,心里吐槽过,也就算是翻了篇,该说正事了,“我想,攀玉麟这个名字,你应该并不陌生。”
“嗯,獬卿的亲弟弟,当年罪人岛爆炸案的重大嫌疑人。当初也正是因为此人,我才在未通知组员的情况下擅自行动……”
琴狐喉头一哽,没再说下去。
因为彼时幸亏占云巾援助及时,未造成更大的伤亡损失,但即使这样,琴狐也落下脑伤,造成了今日困局。
然而任云行并没打算给琴狐更多感怀的时间,他换了条腿来翘,抱着胳膊笑眯眯地道,“没错,他现在换了个名字,叫玉佛爷,比我更身处异人组织的核心,而我想取而代之,所以我给獬卿的承诺便是——
“一个替亲人赎罪的机会,以及,一个扳倒南域最大威胁的契机。”
这话听起来很是漂亮,足以让任何一个真心实意为南域子民着想的人心动,尤其是罪人岛事件之后,一直心怀愧疚的攀玉趾。
但琴狐挑了挑眉,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与我和鹿巾本就非是同道中人,所以以上两点,我都不认为会是你任云行的真正目的。”
“哈,你果然看得通透。”
“过奖,但鄙人很不爽。因为遇上你,总有一种被刻意诱导的厌恶感。”
和琴狐说话,任云行总是有这种极为舒爽的感觉,不为别的,单是这份直率就很是难得,于是他轻松地笑了笑,居然学起了琴狐的插科打诨,“好说了。用户反馈既然已经收到,下次我会记得改进,尽量让你神不知鬼不觉。”
“呵、呵,那还是算了吧,我相信你这次若是搞砸了,鹿巾不会让你有第二次机会,而鄙人,更是如此。”
“好,我尽量。”虽未站起,但任云行恭恭敬敬地一欠身,颇有几分摘下礼帽行礼的英伦绅士风度,“但话说回来,目的暂且不论,至少我们还有异人这个共同的目标,为何不合作共赢呢?”
然而那厢,琴狐似是在他做多余动作的时候,已经兀自陷入了另一个沉思之中,并未及时接上话,任云行只得又开口追问。
“嗯?在想什么呢?”
琴狐回了回神,灰蓝色的眸子重新聚焦在任云行身上,“我想,在合作对抗异人这方面,鹿巾应该也没什么异议。不过——你该不会是还在调查……那个传说吧?”
这个猜测让任云行颇感意外,毕竟大学时,自己也不过随口提过一嘴,而琴狐的记忆力居然如此强悍,且能在如今联想起来,这麒麟之才的大脑当真是深不可测。
于是任云行赞赏地看着他,只是淡淡笑笑,却不做任何回应。
琴狐就权当他是默认了,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瞪着一个冥顽不化的老古董。
“拜托,都已经什么年代了!任云行,族人传说这种东西你也信?你看,我和鹿巾就不信什么天三皇、地三皇的传说,不然我舒龙一族还是真龙之后呢,倒是让鄙人变条龙来看看啊。”
可由着琴狐的话头,任云行瞬间脑补了那个画面,他咂摸着嘴呐道,“你要是能变成龙,八成会是一条长着狐狸脑袋的、毛茸茸的大肥龙吧?拖着长长的身子,长长的尾巴……”
任云行脑补完毕,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惊吓狐狸!你这是什么糟糕的想象力?”琴狐吐槽无能,大摇其头,“怎么也该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一条帅气龙啊,喂!”
懒得就琴狐的龙身到底是否帅气这个话题继续争论下去,任云行笑归笑,随手收了折扇后,终究还是心平气和地给琴狐解释。
“琴狐,我相信很多东西并非是空穴来风,比方说,你们族人的分化概率,不就做不得假——哦对了,说起来,你还没分化?”
一语戳中痛处,琴狐嚣张的势焰瞬间弱了三分,蔫耷耷地回道,“……呃呵,还真是多谢关心哦。”
“哦,那你可要小心些,抑制分化造成的耐药性反噬,会比较麻烦。”
无视了琴狐脸上颇显失落的神情,任云行又自说自话地道,“不过另一方面来说,似乎也挺好处理……罢了,不说这个,离计画还有段时间,你可以先自由活动下。”
一听这话,早就已经被绑得浑身酸麻,琴狐差点怨气冲天地带着椅子原地蹦高,“自由活动?风月主人任云行,您说的自由活动是指喘气儿么?”
“哈,你自己愿意自缚于此,关我何事?”
“诶?”
稍一琢磨,琴狐试着使劲挣动几下,绳索果然渐渐松动,脱落在地。
他赶忙爽快地站起来身来,伸伸胳膊抻抻腿,嘴上还得理不饶人,“早说啊!害鄙人坐着陪你说半天话,久坐不利身体健康,你不知道吗?”
“哎呀,有些东西近在眼前,分明是你自己总是浅尝辄止啊。”
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任云行语罢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很贴心地捡起地上乱糟糟的绳索,收拾收拾捆好后扔在椅子上,一看就是惯常整理家务的男人。
“东西别乱丢,留着还有用,快到时间的时候,记得把自己绑回去。对了,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红豆饼!”琴狐眼神发亮地道。
“呵,你还真是百吃不腻,”任云行说着,好哥们似的在琴狐肩头捣了一拳,无奈叹道,“好,我去给你买——另外,四周有我的手下看守,有事可以叫他们。”
这动作说不上多亲昵,但于老同学来说,也足够示好。
而最后那句话,旨在告诉琴狐别想逃,点到为止,恰如其分。
说完,任云行就双手插在口袋里,踱出房间,吩咐两边看守的人守好房门,这才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摸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语气除了方才老同学相见的暖意,又隐隐夹杂了些许阴冷——
“占云巾,我默认你都听明白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我和玉佛爷约定的是明日午夜,你若来晚了,我无法保证琴狐的安全。地点是题死九门,相信这么长时间的通话,已经足够你们动用三角定位了。就这样,明天见。”
根本未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任云行直接将手机挂断,又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一只烟斗——
便是方才借近身之机,从琴狐身上顺来的那只。
任云行握着烟斗打磨细腻的斗柄,反过来在掌心一磕,将里面的内容物给叩了出来。
只见掌心除了散落一堆提神醒脑的药草,烟斗里还骨碌碌滚出几个圆溜溜的透明珠子,那珠子挺有弹性,质地湿软,闻起来还有股西药合成品的怪味儿。
“挥发性缓释剂,处方药的再加工品啊……所以药草其实就是为了掩饰其味吧,嗯,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这剂量,已经要用到此等地步了么?”
任云行满意地捏起其中一颗圆珠,细细端详过后,随手将其他药材按原样装回烟斗,却把那些小珠子单独塞进另外的小塑料袋内封好,随后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笑意——
“舒龙琴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就算作赔礼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