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晴空之下 第2章 2

十月的东京总算卸了盛夏的热劲儿，清晨的风裹着桂树那股淡淡的甜香，轻轻蹭过星野家的窗台，连窗帘都跟着晃了晃。晴子背着那个绣了朵小樱花的书包出门时，刚走到巷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木兔光太郎，这小子天天都踩着点跟她一起上学，嘴巴就没停过。

“晴子！昨天的排球比赛你看没看啊？佐藤选手最后那个大力扣杀，帅到我跟我爸都从沙发上跳起来了！可惜最后一分没追上，我爸气得拍了下桌子，把我妈泡的茶都洒了！”木兔凑到她身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阳光从行道树的叶子缝里漏下来，在他后脑勺的头发上晃，也在晴子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块一块的碎光影。晴子微微垂着眸听他说，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扫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软乎乎的，像小猫咪的爪子轻轻挠过似的。

这两年晴子自己也能感觉到变化，以前圆嘟嘟的脸蛋慢慢长开了，下巴尖了点，鼻子也比小时候挺了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儿。有次美咲给她梳辫子，盯着镜子里的她叹气：“我们晴子怎么越长越好看了呀？”连学校里最严格的宫本老师，上次批改作文的时候都摸着她的头说：“星野同学真是个像樱花一样清爽的孩子，字也写得这么干净。”听得晴子耳朵都有点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作业本。

日本的小学跟她记忆里中国的课堂真不一样，没有堆得像小山似的作业，反而总有各种新鲜事儿等着她去试。就说开学第三周吧，学校开了“综合实践课”，第一节课居然是游泳课！站在泳池边的时候，好多同学都往后缩：佐藤菜绪攥着泳衣的衣角小声说“我怕水会呛到”，山田健太盯着蓝色的水波发呆，连平时最调皮的小胖子都抿着嘴不说话。晴子跟着老师教的动作，先把脚伸进水里试了试温度——不凉不热，刚好舒服——然后慢慢往下蹲，试着把身体放松。没想到刚一沉下去，身体居然自己漂起来了，像片叶子似的浮在水面上。

游泳老师蹲在池边，眼镜都差点滑下来：“星野同学，你以前是不是学过游泳啊？怎么这么快就会漂了？”晴子从水里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笑着摇头：“没有呀老师，可能是您在旁边看着，我就敢放心试了。”其实她心里清楚，是上辈子那场车祸留下的阴影帮了她——比起那种手脚受控、眼前一片黑的失控感，在泳池里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水的浮力，反而特别踏实，就像有双手轻轻托着她似的，让她一点都不害怕。

后来学校组织音乐兴趣班，晴子犹豫了半天选了口琴。上辈子总在街边听卖艺的老爷爷吹，觉得调子软软的，听着心里就暖和，可真把口琴拿到手里才知道，想吹准一个音都得练半天。刚开始吹的时候，调子跑得没边儿，像小猫在叫，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有几个同学练了两三天就嫌烦，把口琴扔在书包里再也不碰，说“天天吹同一个音，太无聊了”。晴子倒是没觉得，每天放学回家，都躲在房间里对着乐谱练半小时——有时候吹《小星星》，吹到“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时候，窗外的夕阳刚好照在乐谱上，字都染成了橘红色；有时候会想起上辈子听过的歌，凭着模糊的记忆瞎吹，调子断断续续的，却自己听得挺开心。

美咲路过她房门的时候，总爱停下来听一会儿。有次晚餐时还跟健太说：“咱们晴子吹口琴的样子真认真，连头发垂下来挡住眼睛都没发现。”晴子听见了，赶紧扒了两口饭把脸埋进碗里，耳朵又开始发烫——她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让别人听见自己吹得还不熟练的调子，可美咲眼里的笑意太温柔，让她心里暖暖的，下次练的时候，倒敢把房门留条小缝了。

最让晴子觉得有意思的，是家政课上的料理教学。第一次上课老师教大家做玉子烧，就是那种软软甜甜的鸡蛋卷。讲台前的电磁炉刚打开，佐藤菜绪就紧张地叫起来：“老师！鸡蛋会炸吗？”引得全班都笑。等到大家自己动手的时候，状况就更多了：山田健太把鸡蛋液倒进去的时候手一抖，一半都洒在了锅外；佐藤菜绪忘了调小火，鸡蛋刚放进去就焦了，黑乎乎的像块炭；还有人把糖当成盐撒，尝了一口就皱着眉吐出来，逗得老师都笑了。

只有晴子做得顺顺利利的。她记得上辈子妈妈总说“女孩子要会照顾自己，至少得会煮点东西填肚子”，偶尔会教她煎鸡蛋、煮面条。那时候她总嫌麻烦，敷衍着学两下就跑，没想到这些模糊的记忆，现在居然成了“优势”。她按照老师说的，先把鸡蛋液搅匀，加一点点糖和酱油，然后把平底锅烧热，倒上薄薄一层油，等油微微冒烟的时候，再把鸡蛋液倒进去。看着鸡蛋慢慢凝固，用小铲子轻轻卷起来，再倒一层蛋液——重复两次，一个胖乎乎、金灿灿的玉子烧就做好了，闻着就特别香。

她把做好的玉子烧切成小块，分给同桌佐藤的时候，佐藤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差点跳起来：“晴子！你也太厉害了吧！比我妈妈做的还好吃！这个鸡蛋软乎乎的，甜得刚好！”晴子看着同桌满足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原来认真对待生活里的小事，能收获这么多快乐。她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挺好吃的，比上辈子妈妈教她做的那次，要成功多了。

日子就这样在新鲜的尝试里一天天过去，晴子升到了五年级。她性格温柔，不管谁找她帮忙，都很少说“不”：——有人忘带文具，她会默默递过去；有人英语题不会做，她会耐心地讲解；甚至有人被欺负时，她也会站出来轻声调解

学校里喜欢她的人不少，有时候会收到同学递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晴子你真好”，还有人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她。但晴子从来没往“喜欢”那方面想——在她眼里，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都是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她习惯了用成熟包容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却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已开始有了青涩的情愫，像刚冒芽的小树苗，悄悄在心里长起来。

十月的一个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刚响，晴子正收拾书包，把作业本放进书包里，后排的小野武治突然走到她的座位旁。男孩穿着蓝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双手背在身后，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脖子都有点发红。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眼睛盯着晴子的书包带，不敢看她的脸：“星野同学，明天下午三点，你能来学校后面的小树林吗？我、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晴子抬起头，看着小野武治紧张得快要发抖的样子，立刻想起他平时总是在英语考试前找自己问问题——这孩子英语不太好，尤其是阅读题，每次都皱着眉说“看不懂题目”。她没多想，爽快地点点头：“好呀，明天我会准时去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小野武治听到回答后，眼睛亮了一下，耳廓红得更厉害了，转身跑开的时候，连书包拉链没拉好，里面的课本掉出来一本都没发现。

晚上吃饭的时候，晴子一边帮美咲摆碗筷，把筷子一双双摆整齐，一边随口提起这件事：“妈妈，明天小野同学约我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说有事情需要帮忙呢。他英语不太好，说不定是想让我帮他讲题。”

美咲正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把汤放在桌上，坐下来看着晴子，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小野家的那个男孩子吗？就是上次运动会上跑一百米拿了第一名的那个？长得很精神呢，眼睛大大的。”她顿了顿，又说：“晴子，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是找你帮忙哦？”

晴子眨了眨眼，一脸疑惑地看着美咲，手里还拿着一个碗：“不是帮忙？那是为什么呀？他平时除了问英语题，也没找我做过别的事呀。”

“傻孩子，”美咲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指轻轻蹭过她的发顶，语气温柔又认真，“小野同学约你去小树林，说不定是想跟你说一些悄悄话呢。比如说……喜欢你之类的。”

“喜欢？”晴子这下彻底愣住了。上辈子她二十岁都没谈过恋爱，这辈子面对一个十一岁男孩的“喜欢”，只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只想着玩和学习才对。

美咲看着女儿惊讶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语气轻松得像讨论天气：“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过隔壁班的男生呢。也收到过情书哦，是隔壁班踢足球的健太君...”

“喂喂，当着女儿说什么呢！”父亲健太假咳着扭过头，发红的耳廓和小野武治如出一辙。

真正让晴子震撼的是睡前美咲拿来的绘本。封面是樱花树下牵手的两个小朋友，旁边印着《心的信号灯》，她还以为是讲故事的书，翻开一看，居然是严谨的生理知识图解。美咲坐在她的床边，指着跨页的人体图说：“晴子你看，这上面标了‘绿灯区域’‘黄灯区域’和‘红灯区域’。绿灯是像握手、拍肩膀这样的接触，很安全；黄灯是比如拥抱，得先问对方‘我可以抱你吗’，对方同意了才可以；红灯区域就是**部位，不管是谁，都绝对不能碰，知道吗？”

晴子的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捏着绘本的边角，小声“嗯”了一声。美咲又拉过她的手，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晴子，妈妈不是要吓你，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情，就像你喜欢小兔子、喜欢口琴一样，是很珍贵的感情。但你要知道，现在的你们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也没办法承担责任。所以如果有人对你做你不舒服的事情，或者说一些让你奇怪的话，一定要马上告诉爸爸妈妈，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保护你，知道吗？”

晴子点点头，把脸往美咲身边靠了靠。她知道，美咲是在认真地教她如何保护自己，这份细致的关心，让她想起上辈子妈妈也总是这样——在她第一次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在她第一次独自去买东西的时候，在她遇到困难难过的时候，都会耐心地跟她讲道理，告诉她该怎么做。这辈子能有美咲和健太这样的爸爸妈妈，真的很幸运。

第二天下午三点，晴子准时来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这里种满了杉树，树干直直的，叶子长得很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铺成一片金色的碎光，踩上去软软的，还有松针的香味。小野武治已经到了，他背对着晴子站在一棵杉树下，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肩膀微微发抖，连后背的衣服都被攥出了褶皱。

“小野同学，我来了。”晴子轻轻走过去，声音温和，怕吓着他。

小野武治猛地转过身，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连额头都有点发红。他看着晴子，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沉默了几秒，突然低下头，飞快地说：“星野同学，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做朋友，不是普通的朋友，是……是以后能一直在一起的朋友！”他说完，紧张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期待，又带着几分不安，像在等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怕得到不好的结果。

晴子这下彻底明白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男孩，心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觉得有些可爱——他的耳朵还红着，手指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有点急促。她想起妈妈昨天说的话，轻轻笑了笑，往前迈了一小步，让自己和小野武治的视线齐平：“小野同学，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开心。真的，听到你这么说，我觉得很荣幸。”

小野武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星星突然被点亮了似的，连肩膀都不抖了。

“但是呀，”晴子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柔，没有一点生硬，“我们现在还太小了，对不对？‘一直在一起’是需要很多勇气和责任的事情——比如要照顾对方的情绪，要一起面对困难，还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现在的我们，连自己的作业有时候都要爸爸妈妈提醒，怎么能承担起这么重的责任呢？”

她顿了顿，看着小野武治认真听的样子，继续说：“不如我们先一起好好学习，一起玩——下次运动会我们可以一起为班级加油，下次家政课我们可以一起学做新的料理，这样做朋友不是也很好吗？等以后我们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一直在一起’了，再看看这份喜欢，会不会变成更不一样的东西，这样可以吗？”

她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敷衍，而是用这个年纪能听懂的话，保护着这份青涩又珍贵的感情。小野武治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的紧张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笑容，眼睛也弯了起来：“好！那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下次阅读题不会，我还找你问哦！”

“嗯，随时都可以。”晴子笑着点头。

夕阳西下时，晴子和小野武治一起走出小树林。她知道，这辈子的生活，就是由这样一个个温暖的小片段组成的——有新鲜的尝试，有青涩的告白，还有家人的陪伴。而她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份珍惜，继续一步一步，好好地走下去。

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一家卖铜锣烧的小店，想起美咲昨天说想吃，便停下来买了两个。提着纸袋往家走时，晴子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橘红色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她轻轻笑了笑，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原来，认真生活的每一天，都这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