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光来说:“虽然你老是替人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其实还挺有一手的嘛。”
你从他碗里报复性地舀走一勺麻婆豆腐,直言:“这个形容词用得很有问题啊,星海光来先生。”
他不满地瞪了你的勺子一眼,情绪稍显毛躁,但在注意到你礼尚往来地夹回来一颗酸梅后又翘着嘴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哪里有问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在做什么模型。他紧接着翻了个白眼。
你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可信度,想反驳说也没有见不得人吧,不就是些带生殖器的定制裸模,到头来这句话却只成功地说出了一半,剩下几段音节被他捂住嘴一把塞了回去,连起头的机会都没有。
“场合!你给我注意一下场合行不行啊!”他抓狂地拔高音量。
你瞄了一眼对面望过来的达也,瞬间心领神会。
“真是的。”星海光来没好气地坐回原位,一边擦手一边无语,“这不叫见不得人,那什么叫见不得人?”
“这个嘛……”你抽了张纸抹干净嘴角边被糊开的油迹,说出来的话依旧贼心不死,“可是我觉得,那东西不是正常人都有的吗,也不至于这么闻鸡色变吧……生理性情操教育不应该从小孩子抓起吗?”
“那吃饭的时候也不要这么坦然地把生殖器挂在嘴上好吗!”
你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说话的对象,而是说话的时机,但:“不是你先提的吗?”
“哈?”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你看着他,用拧成一团的眉毛认认真真地发送谴责,把他看得直接原地炸开:“在这玩谐音梗说闻鸡色变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谴责别人啊!给我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行不行!”
“我什么身份啊?”你故作茫然地发问,“雕塑出身但目前深耕于把生殖器的温度用水彩颜料上得活灵活现又颇具美感的专业人偶师?”
他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地发飙:“——都说了不要再把那东西挂在嘴上了!”
“而且你那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研究方向啊?”如果不是在吃饭,星海光来先生现在一定已经气急败坏地跳脚了,但餐桌礼仪和美味的食物困住了他,他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到头来却只有那双眉眼在方寸之间飞舞着暴躁的火星。
他说怪不得当初你这么不想让你妈知道这工作能告诉爸妈就有鬼了!
情绪激动又噼里啪啦,听上去极具杀伤力,但加特林里突突突射出来的全是沙,粗糙的质感带着炸烫的热气骂骂咧咧,不能说无人伤亡,只是就结果而言,最多只能说是徒有凶相。
你往嘴里塞了一勺被麻婆豆腐泡软的饭,嚼嚼,咽下去,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这话你和我说也没用啊,我只是拿钱办事嘛,真正一锤定音的人可是虎冢小姐。”
“她在意的细节都很不得了呢,和我沟通这种女性用的产品还会发散出去思考一些关于男性的问题。要说生理性情操教育,她才应该去当课程的设计者,毕竟……”你眼神一动,瞄向一旁听得认真的达也,笑眯眯地俯身把视线拉到和他同一水平,“她会从健康和清洁度的角度出发,说男孩子最好从小就注意包——唔,唔!”
又被物理禁言了。
你瞪向罪魁祸首用眼神抗议。
他压着额头上爆出来的青筋:“世津子太太和幸一先生不一起吃饭你就彻底口无遮拦了是吧?啊?!”
“唔唔,唔?”
“哈?怎么没有?”
“唔嗯,唔唔唔!”
“你还有理起来了?”
好不容易在他手下重新拿回日语的掌控权,你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吐槽他二十六岁还不如达也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淡定。
“为什么这么激动啊,星海光来先生。”你揣着从虎冢小姐那学来的气人真诚,一本正经地关心,“难不成你是闻鸡色变的传统派?这不好吧?虽然是年轻人,但这样也会被时代慢慢甩在身后的啊。”
这次雷区蹦迪的结果是喜提恼羞成怒的星海光来先生持续了一整晚的爱答不理。
厨房里,达也踩着矮凳在头顶的收纳柜里找出乌龙茶的茶叶罐递过来,对此很是无语:“姐姐你惹他干嘛,你知道他脾气很差的吧?”
你用锅铲拌着白砂糖炒热倒进去的茶叶,糖晶被小火慢慢融化,在锅底泛起色泽,焦而不苦的甜味引出茶香,你露出满意的表情,提起一旁静候多时的水壶倒入温水盖过茶底靠文火将其熨沸。
在等待液面滚出气泡的间隙里,热气缓缓蒸腾,扑上眉眼,你放下锅铲,退远了些。
油烟机呼哧呼哧地工作,你转头对上达也看过来的眼睛,很意外自己在他这听到了这样一番评价。
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你骗了他十几张签名拿去卖被发现的时候他也没真生气吧?”
“哪有,他超级无敌生气的好吗!”
“只是听上去很激动啦。”你伸出手点平他因不赞同而皱紧的眉心,轻轻戳了一下,“吐槽「打排球是这么打的吗?」但事后没抓着你数落也没说教你,不是吗?”
“如果是我爸,他会用一种失望的语气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然后一刻不停地抓着结果发泄情绪喔。”你笑着模拟游戏叮叮的提示音,“但我爸其实从没参与过教小孩——超级莫名其妙吧?”
噗噜噗噜,水开了。
你转回去,掀开锅盖倒入从达也那预支的牛奶。没办法,钱包在楼上嘛。
顺着搅拌的方向,奶白中混入了淡淡的棕色线条,白杨树的年轮在锅里散开,白与棕不分彼此,融成醇浅的水杏色。
关火,滤掉茶叶渣,先给达也倒了一杯。
简易制作的家庭版奶茶顺着壶口将马克杯淹了八分满,陶瓷外凉内烫,飘出来的热气很香,非常适合在大晚上哄小孩。
你把杯子推过去,想到待在楼上假装自己被惹毛的某人,又笑了一下:“他就是单纯地在表达情绪而已啦。”
世津子太太和幸一先生去镇子上帮忙准备年末的祭典,看样子今天可能回不来了,端着托盘离开厨房前你顺带关心了一下达也。
“害怕的话,可以来楼上。”你说。
“切。”他耷下眼,伸出手朝你嫌烦似的摆了摆赶人,很是不屑,“我早就一个人睡了好吧?”
这小孩说话有时候真的很气人诶,你神情如常地眨了下眼,在心里感慨,还说光来脾气差呢。
出了厨房,沿走廊穿到一楼的正厅,天色在一小时前就已灰蒙蒙地暗了,煤油灯的光影滚下来,时间丝线般的划痕在暗沉沉的地板上若隐若现,脚踩上去,还是平滑。
木制结构的房屋,隔音不佳,你走得小心,刻意把落在楼梯上的声音压成静音,一路悄无声息地潜行到缝隙里漏着光的房门前,先是凑上去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是可以进去的时机,再一把将门拉了开来。
声音在滑轨上毫无预兆地拉响,你看到背对门坐着的星海光来慌慌张张地动了一下,像大晚上不睡觉躲在被窝里偷玩游戏的小孩,事发突然只顾上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可桌面上被屏幕晕开的光边和没来得及关掉的声音无一不在向你揭发他明明上一秒还在看富士山的监控视频。
星海光来几乎立马就被话痨小猫的niania叫给出卖了。
他连忙摁掉声音,看上去十分气急败坏。
你努力憋笑,走过去,在用作隔断的拉门边冒出一个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看到,眨眨眼,问他要不要喝奶茶。
“我自己做的。”你又说。
他消化着自己不久前的糗样,臭着脸把脑袋对着你,说不喝,你充耳不闻地在他手边放下马克杯,担心他等等一个不小心手甩到弄翻,又把杯子往里面挪了挪。
他依旧不转头,但不满的声音还是很有活力:“干嘛,我都说不喝了!”
你蹲在矮桌边,用托盘撑着下巴,他以为你会说喝吧喝吧喝一下嘛,但没想到你只是用声音支着往常的调调,说,喔,那我就是在这放一下。语气里掺着一丝波动性不大的不解,因为太过如常,反而每个音节都像在奇怪他怎么如此大惊小怪。
气得星海光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仗着他看不到自己,视线漫无目的地乱飘,在心里正琢磨着先拎哪一个话题出来打开局面比较好,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系统自带的铃声丁零当啷,你摸出手机,看到备注瞬间愣了一下。
迟疑的动作在星海光来的余光里僵得很明显,正当他以为是什么不方便接听的来电时,你接通了电话。
“喂,喜多野前辈,大晚上有何贵干啊……”你站起身,没有回避他,只是走去了一旁的隔间。
星海光来转过头,在目之所及的视野里看不到你,但你的声音穿过大大咧咧敞开着的隔断,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每个字都让他听得很清楚。
“啊?”
“嗯……恭喜?但为什么找我啊?你这也太诡异了吧?”
“二月份,在……里约?”你发出一个他从没听过的拟声词,嫌弃得明目张胆,“拜托,就我们这个关系,换谁会愿意大老远坐烂屁股飞去巴西送钱啊。”
“包机酒也不要。”
“……嗯,哈?不是,真的假的?”
“等等,让我缓缓。”你深呼吸一口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但星海光来从你不由自主踱来踱去的脚步声里听出一丝不知所措的烦躁。
半晌,你再次开口,显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没让情绪经由声音袒露人前,可语调了无生气,显得有些恹恹的。
“……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友结婚把我排除在宾客外确实挺离谱。但你为什么这么自豪啊,前男友邀请我去参加婚宴明明更诡异好吗?”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你话音一顿,紧接着无语地吐槽,“……三十岁已经不是搞「我们以后都不跟她玩」这套的年纪了好吗,前辈?”
“你们这么说我当然很感谢。”你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但澪那件事也没办法吧,感情啦……关系的界定啦……都是很主观的东西,我认为是挚友,在澪眼里可能只是个关系还算好的幼驯染,「我们明明是好朋友没想到她居然……」发这种牢骚没意思啊,前辈。”
“生气,震惊,难过,沮丧,惆怅,听到消息的瞬间心情确实非常五味杂陈呢……”
“但在主观的世界里没有人彼此对等——所以你觉得ok不代表枫小姐也能接受,不想闹得不愉快只好假装不在意笑着同意什么的,要考虑这种可能性啊。”你嫌弃地扁扁嘴,顺势把话题绕回这通电话的核心,话音却紧接着被喜多野前辈打断。
你愣了一下:“她主动提的?那你也不能顺势答应啊……不是,等等!”眉毛在听到脑子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的话后拧起,满脸难以置信,“什么叫感谢我啊?请你们考虑一下当事人遭遇狗血剧情时的绝望心情好吗?”
“你和枫小姐两个人真是……”绝配啊,你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挤出这个词,但最后看在他喜事将近的份上还是憋住了没说,耐着性子在电话里客客气气磨了许久才终于把这事推掉。
“对嘛,我人到不到场不重要,重要的是幸福,你们都幸福就好了,嗯,哎……差不多得了前辈,娶到这样的老婆你就偷着乐吧,懂不懂见好就收啊。”
挂掉电话,你呼出好大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收拾心烦意乱的情绪线头,铃声丁零当啷,妈妈又打了进来。
绝望到一定程度崩溃的样子透过不加掩饰的狰狞呜咽传进星海光来耳朵里,他不想表现得那么不厚道,但一想到你趴在榻榻米上满脸抗拒又不得不按下接听的样子,他就特别想笑。
你认为他这行为应该被强烈谴责。
他幸灾乐祸地挑挑眉,很不客气地说你活该。
你瞥了一眼明显被动过的马克杯:“刚刚还说不喝,现在倒是喝得很欢啊,星海光来先生。”
转移话题?想得美。
他在鼻音的哼声里轻抖得意洋洋的笑意,反手提起杯子光明正大地往嘴边送了一口,完全没有被你不甘心的阴阳怪气刺激到。
“你管我呢。”他说。
轻飘飘的尾音在方寸之间吹起得意的风。
见他不上套,你瞥向窗边煤油炉烧红的火光,小声嘀咕:“干嘛偏偏在不需要的时候变回大人模式……”
他抓住这语气里一丝明显的抱怨,上下睑夹着缺乏信任的琥珀色将眼睛一眯,没说一个字,但高低交错的眉宇间每一道褶皱都是对这句话蓄势待发的不满。
你及时把胆子收回来,抱着膝盖识相地凑过去问他奶茶味道怎么样。
“不知道你们职业选手平时能不能摄入糖,我没敢放太多。”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开始无所事事地打架,说,“但这样又怕蛋腥味重。”
“……重吗?”睫毛翘起来,翻出带着些许担忧的问询。
一开始可能还在装乖,说到后面反而因为那曾在自己脑海里真切出现过的念头而变得真情实感起来。星海光来会用一句“你少来”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做作又拙劣的演技,但如果发现你是真的有点忧虑,那他就很难再将拌嘴式的嫌弃吐出口了。
转开眼,别别扭扭地嘟哝一句:“腥不腥……反正我喝不出来。”
再给自己的面子补上一嘴:“……就是有点太甜了。”
你手指打架的动作一停,啊、那怎么办,会不会影响体脂率啊,要不还是别喝了。
“切,”他撇撇嘴,“吃多了就多练练,消耗掉不就好了。”
你不说话了,用一种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他正奇怪你怎么没声了,琥珀色眼睛不解地转过来,没承想下一秒就被你表情中自带的不信任看得炸起了毛。
“干嘛!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小动物对危险信号的感知该说不说还真是敏锐得浑然天成啊,你在心里幽幽地感慨完,很诚实地开口:“总感觉你是为了耍帅就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一句“但康复期应该没办法想加训就加训吧,星海光来选手。”简简单单地戳破了某人假作云淡风轻吐出来的从容。
他:“……”
你下巴支在手背上歪了歪头:“你看,我说中了吧?”
“……啰嗦!”以噼里啪啦著称的邻居先生在下一秒爆发出堪称历史性的气急败坏,“每天加一点点还是可以的好吗!”
“大不了我就锻炼上肢肌肉!”装着奶茶的马克杯与桌面撞出惊天巨响,他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干嘛!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