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过去,时间很快飞进被紫阳花簇拥的初夏。
得知自己与幸村小姐关系终止时,你曾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做过最坏的打算,现实情况却没有如你想象中那样进展糟糕。
虎冢小姐常驻关西,与你不常见面,在line上,聊天界面总是被她以一种随性到极点的方式被点亮气泡,有时候是宫侑选手糗到爆的冷场视频混剪,有时候是角名选手备受小朋友欢迎的狐狸手势的玩梗集锦,她用文字发表一种冷幽默式的幸灾乐祸,看上去乐在其中。你隐隐觉得她和他们的关系非常熟稔,但一般人会定制熟人的玩偶吗?你没有深究。
她算是你这么多年接触下来最好相处的老板,要求很多也很细,会在确认开工前和你沟通清楚,从来没有「我付了钱你就应该全部替我办到」的颐指气使,她问“原来真的做不出来吗?”的时候不带质问,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但时间长了你发现人要是直率到一定程度,反而会因为过于真诚而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起初你看在钱的份上一忍再忍,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打出吐槽,聊天框的输入提示在消息跳成已读后突然变回她的备注名一动不动。
然后过几秒,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我请你吃烤肉吧怎么样?对面用一句突然冒出来的真诚关心把你怄了个措手不及。
这绝对是工伤。
你不止一次这么对她说。
又是一年梅雨季,阴绵的乌云盖着东京,稀稀拉拉的雨丝翻过日夜下个不停。
公寓就这样在闷潮的空气里更新换代了新的主人。
你上任了一年的新老板对原先的业务兴致缺缺,导致那间封印着材料的泥塑仓库没了用武之地,你也失去了继续留在中心地段方便两头跑的理由。
在虎冢小姐的介绍下你搬到了明面上的房产市场根本租不到超绝性价比新居。
东京二十三区以外的远郊,公园附近,步行五分钟就是公交站,离超市稍远,胜在地段幽静,即使是阴雨连绵的六月,也能在暗灰色调的城市棋盘中看见植物湿绿的根茎。
东京塔顶出尖角,天幕被絮絮叨叨的阴雨浇暗,铅灰色的路面上公交载着少量乘客沉默地穿行。世界在沉闷无声的季节里一再无聊,河流横跨东西,仿佛只是流淌。
但紫阳花在雨中绽放。
从阳台向外望出去,毫无规律的低饱和色阶迎风摇曳,随处可见的红与紫衬在无数绿茵之上,为被雨锁在屋檐下的初夏带去了依旧跳动着的脉搏。
这是胜过一切的,你最喜欢的一点。
新房东千佳先生光看名字还以为是名女性,结果面签合同到场的人西装笔挺,从五官到声音都远超男性及格线,甚至能划入长相精致的清爽型帅哥范畴,让你当时在心里震了好大一惊。
虎冢小姐说他是她的下属。你觉得很不对劲,各种意义上的不对劲。
千佳先生此人不仅有钱得让你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仇富,而且还拥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气场。
签完合同的第二天,他拿了一大堆高档礼品上门拜访,背后还跟着一群搬家公司的员工。你坐在自己的新家客厅喝他一个客人沏的茶,余光扫着身着工装服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在屋子里来回穿梭,那一瞬间的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
“喔,请不用担心,这部分费用由我来承担。”从衣着打扮到气质都看起来一点也不商务的千佳先生仿佛有读心术般笑着吐出了你没能问出口的回答。
他说毕竟大小姐拜托他要好好关照你,所以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向他开口。这种形式主义的客套言辞由他说出来,显得格外真诚,在表露和虎冢小姐的从属关系时又全无下属该有的唯命是从,让人感到平易近人的同时也能察觉出一种带着分寸感的轻浮。
和丹代小姐像又不像。
虎冢小姐觉得你的警觉反应很有意思,在聊天框里一阵调侃,好不容易等她逗尽兴了,才给你打定心针说那只是他的职业习惯,不用太过在意。
“不过也有可能这种性格就是天生吃这碗饭吧。”她不以为意地一笔带过,又随口提起住在你隔壁的邻居,“倒是那家伙人挺好的,你们应该能相处得不错。”
虽然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说起邻居,但你当时以为那只是安慰的一部分,完全没有多想。就算还有什么别的念头,也仅仅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她怎么什么人都认识,仅此而已。
回国后你直接在东京定居,一直没能回趟老家,此番听说你换了房子,妈妈态度坚决地通知他们要来东京看看。
这么久没有回去要说不想家肯定是假的,只不过那一点许久未见的想念又很快随着你与爸妈之间的距离陡然拉得过近而消失不见。
进门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瘦了,但第二句话就直接变成了音量巨大且夹带着海量情绪因子的“我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把衣服翻到内面晒!”
“你有空还不如过来休息一会儿,刚刚不是还在电话里说坐得很累吗?”你心情往下一沉,不自觉跟着拔高了嗓音。
她听完立马开始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说你这孩子就是懒,紧接着阳台那传来一阵金属衣架咯吱咯吱的摇晃声,你就知道她铁定又把晾衣架摇下来将所有衣物都翻了个面。
哎,何必呢,反正晚上就收了。
午饭自然是爸爸做的,你完全插不上手,妈妈在油烟机工作的功夫里把公寓里所有她看不过眼的地方全部整改了一遍。饭后洗碗沥干水迹,你擦干净手走出厨房,爸爸结束了自己对公寓的点评坐在茶几边喝茶,妈妈也总算闭上了嘴。
你松了口气。
没想到下一秒她像是被脑海里冒出来的某件事提醒了似的突然问你搬家后有没有和周围的新邻居打过招呼。
这个问题让你警觉。
出于对她的了解,你有预感接下来绝对会出现一桩你不想干却不得不干的事。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因为她坚持要去拜访邻居。
你说东京不像静冈,这边的人很敏感,与邻居交往但凡出现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被过度解读。想着和邻居搞好关系,但绝对想不到会在可燃垃圾回收日那天的回收站里看到被原封不动扔掉当废弃物处理的礼品袋。
你之前住的地方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严格到无法理解,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这都是经验之谈,可事实摆出来后不管是你妈还是你爸都不信。
爸爸皱着眉说这怎么可能,一副将你视之为小孩子又在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狡辩的表情说教起你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懂人情世故迟早要吃亏,妈妈则在一旁附和道地域差异一码归一码,搬家拜访是全国通用的基本礼节,上门打招呼总比当透明人更有礼貌,至于你之前的遭遇,肯定是因为你不会说话。
他们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你除了认命接受又能怎样,反驳?拒绝?那只会在他们心中种下更加牢固的“这孩子没长大”的印象,并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持续遭到他们如此一成不变的对待。
你叹了口气说那我去行了吗,她又不放心,坚持要一起,任你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
那一瞬间你真的觉得自己在这栋楼里的未来处境已近乎一片灰暗。
到时候她和你爸回去了,留在这的你却要不得不承受表面上客客气气的邻居从背后投来的异样眼光和指指点点。
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送这种东西,是在开玩笑吗?
再说那位也成年了吧?搬家拜访居然还要靠她妈妈出面,还是她妈妈一个人,真的好搞笑啊。
想想都崩溃。
虽然你平时除了买东西和扔垃圾以外不常出门,但在邻居那被拉低印象准没好事,谁乐意有事没事给自己的生活上点难度,谁又喜欢活在闲言碎语之中啊?
摁响隔壁门铃的那一刻,你的心情大抵和视死如归没两样,若说真要有什么别的,那也只是在祈祷邻居周末上班,或者搬去了单位宿舍。
但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赛事的情况下阿德勒通常周末双休,而谈了恋爱的男人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单位宿舍搬出来好迎接女友随时来自己家过夜。
是的,没错。
你的邻居是星海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