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冢观音和宫角名这几个人相处时没固定的话题,大家都很随性,有时候甚至说着说着会彻底偏离一开始讨论的主题,这也算是关西人骨子里特有的松弛。
宫侑和宫治的兄弟拌嘴吵上头了能省去她和角名伦太郎百分之八十的开口时间。
处在第一观众席近距离看这两个幼稚鬼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口角发生的纷争,她和他常常会觉得自己面前扭打在一起的是两只永远长不大的狐狸。
可以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是虎冢观音和角名伦太郎共有的角色标签和共同的爱好。
所以当伦太郎张口频率增加,而众人的聊天内容里恶男一树出现了第三次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是谁在引导话题。
探究的视线正大光明瞄过去,又被对方正大光明地接下,再被一个假作不经意的转眸轻巧化解。
顺着被引导的话题,侑皱起眉,说能不能不要再讨论李维斯这么恶心的家伙,治往理石那瞥去一眼,没有附和。
“目前是停学,但听说转学手续已经办到国际学校了。”虎冢垂眼喝了口柠檬水,被酸得眉头一皱,“也是预料之中吧。”
话听到这里,理石平介觉得自己不能再憋下去了。
有些话,不说不行。
可当他真闭着眼一头热地把话问出口了,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这个一秒前还热热闹闹的隔间突然静得可怕。
虎冢学姐放下茶杯,玻璃底触上桌面叩出一声响。
窗外天已经暗了下去,夜色推搡着在锤纹玻璃上留下模糊的轮廓,灯光层层叠叠,自头顶洒落阴影,学长们转向他的眼睛在光线昏沉的室内亮得让人心头莫名一跳。
理石平介一僵,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管是措辞还是问法都不太妥当,就算加上敬语也难掩其中被不由自主夹带上的冒犯。
“喂,理石,”宫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音很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伦太郎玩脱了,让后辈爆了个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大雷。虎冢观音在心里暗暗吐槽,同时不动声色地踢了伦太郎一脚。
鞋面上传来熟悉的撞击,角名伦太郎的眼睫一顿,只悬停了刹那就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正常频率。
两人间的小动作被桌面藏匿踪迹,此刻所有人明面上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宫侑的那句话上,没人知道坐在他对面的角名在一秒前收到了怎样的警告。
倒是宫治往大小姐和伦太郎那边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
“这柠檬水也太酸了。”他听到她突然说。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走个形式的开场白,内容无关紧要,只是借着开口润润喉,但也让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不少。
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朝理石平介的方向歪了下脑袋:“平介和我换个位置吧。”
“这个方向外面的灯有点晃眼睛。”这自说自话的请求和理由都说得自然,用平常惯有的基调巧妙地打断了气氛中隐隐约约绷紧的趋势。
宫治用余光观察着他们的位置变化,同时端起茶杯,垂下眼盯着荡开波纹的液面,谨慎地伸出舌头在上面沾了一下。
干瘪瘪的酸味浸了水,涩和苦就这样散开,迎着舌面送上味蕾冲击。
原本没啥表现的眉毛几乎立马拧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像小孩子尝到难吃食物似的懊恼表情藏在刘海下,被阴影掩着若隐若现,攒成一言不发的闷闷不乐。
让偶然瞥见的虎冢观音觉得有点好笑。
她在角名伦太郎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给在座几人一人弹了一颗。
手指转开糖纸,带着奶香味的甜在舌尖化开,她只尝了一口,随后舌头一动,把糖顶到腮边含着,至于治小小的郁闷有没有得到缓解,她没有再看。
这平时用来奖励发球训练表现良好的糖滚到理石平介面前,他想也没想顺手就捡起来拆了塞进嘴里。
从眼睛锁定目标到双手配合着眼睛实施动作,一整套行为如条件反射般行云流水,以其丝滑程度甚至能称得上是训练有素。
过了一会儿,众人看到理石平介突然一僵,颇有些心虚地停下了动作,像是审时度势的理智终于顺着被感知到的甜味回到了身体里,提醒着他现在可不是喜滋滋享受糖果的时候。
但他从接糖果到把糖塞进嘴里的一套动作真的好令人熟悉啊。
我靠。
宫侑在桌下踢了旁边一脚,在自己兄弟把脸转过来后猛地凑过去压着嗓子,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们平时不会就是这样的吧喂?这颗糖是真的用来奖励发球mvp不是用来训练那什么外国人的狗的对吧?”
“嘟嘟。”宫治抬抬眉毛,吐出一串机器人梗里出现过的电子播报音,颇有些幸灾乐祸,“才发现这一点吗,汪汪酱?”
虽然宫治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但怎么说呢,看到阿侑吃瘪的好胜心立马就压过了那股被大小姐一本正经戏弄的郁闷。
至于这种一闪而过的小情绪——宫治用舌头顶了顶糖,在嘴里做了个不为人知的灵活抛球——就没必要再让阿侑知道了。
“侑学长,不是,虎冢学姐,那个刚刚,我,那个,我,那个——”理石平介回过神慌里慌张地看了眼左手边的侑,又立马转向虎冢观音,想要弥补自己上一句话的语气,但吃了糖还没来得及品味就急匆匆地试图开口,说出来的话未经整理思路就注定稀碎不堪,让这位急匆匆的一年级显得格外笨拙。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最真实。
由此,虎冢观音判定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我初中的时候,班级里发生过一起霸凌事件。”她撑着下颌,垂下眼,目光轻飘飘地点着桌面,以一种十分自然的语气把话头接了过去。
“她们做得不明显,表面上还是朋友会在课间互相聊天,但就是有那种人吧——见不得原本不如自己的人超过自己什么的。”
“偷偷使绊子,外人也不知道,明面上还是好朋友,只有被欺负的小姑娘积累着压力。单亲家庭,妈妈常年在外出差,性格又内向。孤立无援,一步步崩溃,应该是挺绝望的。”她坐起身,往椅背上一靠,看向理石平介,“所以,她就自杀了。十楼,没有绿化带,新浇的水泥地,根本活不了一点。”
“后来她自杀前留的信被公开了,信息被一点点披露,大家从不理解觉得她太脆弱、到化身正义观众对欺负她的那个女生指指点点,好像一夜之间换了批人一样——「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之类的,这种话好像每个阶段都有人在说,表达的意思却完全不同。但——”她慢慢翻了下眼,看上去颇为意兴索然,“不管是靠这么说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好让良心过得去,还是非要等被害者被证实完全无辜……”
“都是一样的无聊透顶。”
“所以,比起说这种话,在自己身上动摇、觉得是自己从没完整正视过他人而感到难受的平介,我觉得很好。”说完她把糖从腮边勾出来,硬糖碰上牙齿,发出一阵格愣格愣的粗糙研磨声。
理石平介张了张口:“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啊。”大小姐神情坦然地嚼着糖,“认为恶男一树是好人、觉得他是能够深交的朋友,所以才会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吧?和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问题?正常人都会这么干吧?”
“你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正视恶男,所以才会片面地把他认定成一个好人,又为此感到愧疚和不安。但其实吧——这就是你在这个位置上能看到的全部、也是他想要展现给你的全部。”她又给自己拆了颗新的推进嘴里,“离得近当然能看到更多,可主观的感受本身就具有可变性,容易被外界信息误导,这也不难理解吧?——就像有人只是帮你捡了块橡皮,但你是会把这种行为解读成善意的人,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也是个好人。”
“评价本身就不是客观的东西。”
“用不着怀疑自己啦,平介,我们只能凭借自己已知的信息去判断,你没有对不起谁,也不需要为恶男干的那些事感到愧疚,最多只是结论下得太早了。”
“但在那个阶段,你也没办法得出别的结论啊。”
宫侑没忍住在一旁吐槽怎么有人吃糖还用嚼的。
大小姐把糖从左边推到右边含了一会儿,末了又用上下牙夹住,正大光明地当着他的面咬了下去。
糖被一分为二的声音响得脆生生,她看着侑,眨眼睛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宫治把糖赶到舌面,顶着上颌吮了吮甜味,其实大小姐这人也很呆耶,他无不道理地想道。
虎冢观音:还以为他会很生气我利用他呢,没想到只是在自责和自己过不去,真是个好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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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所谓距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