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侑没有像以往那样立马被宫治话里的阴阳怪气挑炸毛,他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不爽随着眉毛下压,拧得越来越沉。
角名瞥了眼过去,没说话。
双胞胎之间这种突然就一言不发冷起脸的模式很少见。
如果用……她,嗯,她喜欢的动物比喻来形容他们的两种吵架风格——平时那种吵吵闹闹幼稚到极点的小学生拌嘴斗殴,就和狐狸互相咬来咬去的打闹差不多吧?
现在么……
他收回目光,垂眼看向台阶,心声跟着上面摇曳的树影一起安安静静地落下,现在,大概是动物世界进攻防卫战里两只狐狸正儿八经互相龇牙的阶段。
动物亮出牙齿一般是感到自己的安全可能会受到威胁,是一种恐吓行为。
那这两个人说着说着突然这样了是因为接收到了什么危险信号啊,真搞不懂。
角名调整站姿把重心转换到另一条腿站着,抖抖肩膀,将书包带往上掼了掼。
心里懒洋洋地感叹糟糕。
糟糕什么?
因为治和侑一旦进入这种模式,那就是内部战争了啊。
谁都插不了手,那他打赌赢的果冻怎么办?
特地在部活结束了留下来结果吃不到也太扫兴了吧。
“说真的,你最近是不是在找事?”宫侑冷着脸看向自家兄弟。
“不,”宫治照例瞥他一眼,把话说得云淡风轻,“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们商量好轮流送她回家的时候,你又不在——这我说错什么了?”
“我不在是因为我去youth了好吗?”
“可事实就是:你不在。”
“不在怎么了,你们是没长嘴还是没长手,不能告诉我一声?”
话说到这宫治就算表现得再怎么平淡也被挑得不爽了起来。
灰黑色的眼睛顺着偏头的动作一转,在不知不觉间黯淡下去的黄昏里对上另一双眼睛投来的瞪视,擦亮锋芒,不甘示弱地回敬以同等份量的凶光。
同时还有忍不住拔高分贝的声音:“你以为自己是谁?”
夕阳沉没下去,台阶上无所事事的树影在渐暗的光线里淡去轮廓。
黄昏走得很快,夜里的风比白天大些,吹在皮肤上总像被薄薄的刀面刮过,很冷。
这就是尼崎市的冬天。
“我就知道你们会背着我偷偷干这干那,什么叫我不在场?什么叫我以为自己是谁?”宫侑冷笑了一声,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只是气愤不满的情绪调和得比惯常使用这种语气的宫治更加浓烈更加厚重,“你们为什么要送大小姐?不就是为了李维斯那事?怎么,那事我不在场?”
虎冢观音带着理石平介往回走到廊下的时候正好踩中了这句话的尾音。
她奇怪地看了这不知怎么就全身炸毛进入攻击状态的兄弟俩一眼,眉毛一抬,流露出来的不解十分自然:“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这句突如其来的插入打断了双胞胎间久违的冷言战争,把宫侑准备好的不爽噗通一下塞回肚子里,宫治没来得及放出来的狠话也瞬间被一股钝力刹停在齿间。
空气被毫无自觉的闯入抻出一个稍显松垮的虚假薄面,在随之绷紧一统的战线里,那两双复制粘贴般的眼睛都冷不丁地钉向那打断自己的声源。
没有硝烟的兄弟战争被摁下了暂停键不假,但字里行间没撒出来的火气全被含在眼睛里。
直到确认了出声的人是大小姐,那刀锋般的目光才下意识自动卷起了刃。
只是留给这一眼的反应时间太短,眉毛松是松下来了,可仍旧有许多凶芒不情不愿地堵在眼底。
角名见状赶紧捏着大小姐的外套袖子把人默默拉到一边:“这种时候……还是别掺和比较好。”
他其实本来想直接拉手臂,但手刚一伸出来,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像是被什么动物牢牢盯住了一样,毛孔瞬间收缩起来下意识在身体里拉响警报,于是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手已经无师自通地变换了一个更为安全的接触方式。
——真恐怖。角名伦太郎发出心有余悸的感慨。
虎冢观音一顿,借着扶包的动作偏了下脑袋。
伦太郎说悄悄话的时候总会把嗓音不自觉压低。那种微妙的沙沙感落进耳朵里,就好像有一双手在轻揉鼓膜。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像那种平时吃瓜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旦真有事发生又逃得飞快的小动物,现在他不仅自己逃,还会很把她当自己人的拉着一起逃。
虽然他的体型和小动物完全搭不上一点边就是了。
虎冢观音眨了下眼,将落在他上眼睑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治和侑盯着她没动,剑拔弩张的紧张空气僵持着不上不下的,理石平介站在她身后缩了缩肩膀,恨不得立马成为无人在意的透明人。
这是什么情况?侑学长和治学长怎么又吵架了?没有打起来但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么不妙啊!
虎冢观音眼神一转,视线顺着眼球运动朝兄弟俩看了过去。
伦太郎说是说最好不要掺和进他们这种动真格的冷战……
她迟疑了半秒,紧接着十分坦荡地问出自己的疑惑:“但今天不是……治和侑送我吗?”
不掺和他们吵架那是要她做什么?等他们吵完?
“你们差不多要吵到什么时候?”她看着双胞胎,真诚地提出建议,“超过五分钟能不能和伦太郎换个班?或者……今天就干脆我一个人走好了?”
几乎在她说完话的瞬间,空气中那无形绷紧的空气骤然松了下来。
宫治率先开口回复:“好什么?”
他牢牢盯着她,立马把这个提议给否决了:“不好。”
“啧。”
角名听到侑咂了下舌,尽管语气里还残留着不满和烦躁的情绪,但都被粘糊起来的关西腔冲得很淡了。
“拜托,这种这个不新鲜可以换一下吗的说话方式——又不是在买菜。”他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转开眼,随后插着口袋走近了,伸出手指捅捅她的额头,“还一个人,你是想再被尾随一次吗?啊?”
虎冢观音没动,她想说其实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太当回事,因为稻永前阵子已经强行拉了两个人暗地里跟着她了,但嘴巴刚一张就又被伦太郎的话给见缝插针地摁了回去。
“还是安全起见。”他垂眼看她,“说好了的。”
“那家伙目前停学?是停学了吧?但你们那样整他,谁能保证他不伺机报复啊?”宫侑在她动作前把手收了回去,半眯着眼下巴微抬,人是站直了,但肩背还是没骨头似的垮着。
“真不是我说,你长点心行不行?”他从喉咙里卡出一口气,简直对她这种把自己的遭遇完全不当回事的做法无语死了。
却全然未觉自己在那么短时间内从阴转多云的气场变化和这不知死活的动手动脚,有多令在场唯一一位一年级后辈震惊。
理石平介瞪大眼睛,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尾随?虎冢学姐前阵子被尾随过吗?李维斯又是谁?
前辈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不就是部活结束想找虎冢学姐确认点事(虽然最后也没能成功问出口),怎么就像进入异纬空间一样在疯狂接收未知信息啊!
当事人虎冢学姐的反应很平淡。
“你少动手动脚。”她没好气地看了侑学长一眼,然后将上半身绕过他往旁边一歪露出脑袋,朝不远处的治学长确认,“那现在算结束了吗?可以走了吗?”
至于自己脑门被戳了两下这件事,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倒是侑学长很不服气。
“不是,等等,你干嘛问阿治?”他往旁边一跨,正好踩在虎冢学姐看向治学长的视线上,用自己的肩把视野挡了个严实,强行把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我不就站在你面前?”
“因为我想早点回家。”她缩缩脖子,把盘着的围巾往上提了提,“快冬至了,很冷。”
这个借口前言不搭后语,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成功封住了侑学长的嘴巴。
理石平介看到他不情不愿地转开眼,啧了一声,咂舌时左侧锋利的犬齿若隐若现,看上去相当烦躁,可最终那神色被消化下去,留在脸上的只剩下一层带着退让性质的淡淡不爽。
像条野性难驯不服管教的狗戴上了项圈。
他依旧野性难驯,依旧不服管教,但他戴上了项圈。
同样的观后感也出现在了角名伦太郎的心里,只不过不像理石平介那样大惊小怪。
他垂着眼,懒洋洋地伸出手帮她把身后的围巾往上拨了拨。
嗯,这样差不多,但感觉还是需要再系紧一点才不会漏风。北学长上次系的那个听说非常保暖,但大小姐好像不太喜欢,说那样显得人一板一眼的很呆。
宫治率先往外走,越过自己兄弟肩膀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视线在无形中交锋,又退开,什么也没说。
他们一言不发地避免在她面前就此事交锋,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因此没有人试图探究不久前那场兄弟硝烟的真正起因,也没有人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和自己的兄弟这么剑拔弩张。只是出于一种无言的默契,暂时将矛盾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