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虽然平介给恶男透露了我的事,但我也通过平介恶心了他,所以——我们扯平了。”
“某些一年级的好孩子就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大小姐这样说着,给整件事轻飘飘地收了尾。
送完她回去的路上宫侑难得安静。
告别了理石和伦太郎,宫治瞥他一眼,见兄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便又无所谓地把脸转了回去。
不太想探究这家伙到底在发什么呆。
他插着口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挤出来的泪花蓄在睫毛间,把傍晚寥落的街景压得失焦。
就随阿侑去好了,反正思考两分钟人生脑子也不会烧坏,又不是真的笨蛋。
某位姓宫名治的男高中生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发表毫无自觉的缺德言论。
而宫侑思绪纷纷,先是不停回忆着虎冢观音分糖时自动平缓下来的气氛,又忍不住从理石那条件反射般的表现想到自己、想到大小姐、想到那小恩小惠般的mvp奖励糖。
她一开始倒也没正大光明地说发球表现好的人可以得到额外的小奖品,只是时间久了大家都发现她有一个给训练时没有失误的部员发糖的小习惯。
宫侑特别不屑,又不是小学生,大家练球是为了自己、谁会因为几颗糖就发奋图强?
说来说去,那不就是几颗mifox的糖!还是超市随手买买就能买到好几种口味的混合装,一点也不稀罕。
可后来……就连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慢慢把从大小姐那得到的糖果当成一种需要竞争的奖品了,甚至偶尔还会在下训后闲聊讨论这个月谁拿到的糖最多。这又是为什么啊?
兄弟俩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家附近的町道,拐过街角,位置靠内的宫治因少走两步晃到了前面。
银发在晚风里乱糟糟地飞舞,顶着这头凌乱发型的当事人却还是一副无所谓又百无聊赖的样子。像是能量即将告罄,但又因为不久前补充过些许而比平时多了点惺忪的活力。
宫侑看着他那没个正形的走样,眼睛一眨,脑海里进展到一半的探究突然顿住,紧接着浮现出阿治叼着糖纸站在大小姐身后朝自己贱嗖嗖比出来的剪刀手,和随之挑起来的眉毛。
“啊啊啊——”
宫治身后传来一阵自家兄弟的大喊大叫。
难得一见的安静迎来猝不及防的终结,宫治转头,不耐烦地搭理了他一句:“你又要干嘛?”
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毛耷着眼睛,蹙起窄而深的褶皱,宫侑看着阿治这幅表情,完全没有把其中铺面而来的低沉情绪放在心上,反而想起了这两根眉毛因拿到糖果而暗戳戳抖起来炫耀的样子,好像在说“啊呀呀不好意思,今天的最佳mvp不小心归我了”。
什么最佳mvp,说来说去不就是颗糖,有什么好得意的!
阿治出厂配置什么样他能不知道吗,天天在大小姐那装得跟乖宝宝似的,无欲无求卖乖讨巧,他看到了就想吐。
但不管是大小姐的区别对待,还是让他到头来像傻子一样去争一块糖……
“果然都是你这家伙的问题啊。”侑迎着自己兄弟投来的目光昂起下巴,眉目因刘海逆光撒下的阴影变得格外阴沉,“混蛋阿治。”
平白无故被骂了一嘴,任谁都没法给出好脸色。
“哈?”宫治眯着眼表情一黑,不久前还只是不耐烦的情绪瞬间随着掉下去的语调变冷,“骂谁呢,有种你再说一遍试试?”
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抽什么风。
纯纯有病。
宫侑把头扭开特别不屑地一哼,什么话都没说,迈开的步子却直挺挺地撞向宫治、用肩膀把对方顶到一边。
虽然我不说,但我明摆着就是对你有意见。
从表情到神态,展现出一种由内而外又没头没尾的幼稚的置气。
宫治朝他大喊,他理都没理,只是高高抬着头自顾自往前走。真的和小学生没两样。
没过多久到底还是没忍住,那声带着小小鄙夷的“猪。”经风送进了宫治的耳朵里。
听上去不像是挑事,也不是在骂人。
那就是单纯莫名其妙,单纯又在发癫。
“神经。”宫治翻了个白眼,把被撞松的包带往肩上掼了掼,随后迈了两大步跟上去。
月色很亮,居民区安安静静的柏油路被淋了一层没有温度的霜。兄弟俩的身影在萧索的街巷里并肩而行,谁也没有看谁,但声音一刻也不停地从彼此嘴里冒出来。
“你才神经。”
“不,你才神经。”
“你真的很没礼貌你知道吗,阿治。”
“全世界只有你没资格说出这句话。”
“哈,是,就你宫治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最会装乖宝宝,行了吗?”
“你这家伙没完没了了是吧!”
有一句没一句,全都是没意义的拌嘴。
脚下延伸出来的影子越拉越长,渐渐把一地月色搅乱。
夜已经深了,远处车轮轮番碾过地面,声音越过巷口,一路降噪,最终铺在小道上的只是一层催人归家的绵长晚歌。
听着那声音,双胞胎偃旗息鼓,架也懒得吵了,脑子也懒得动了,浑身的细胞在夜色中没出息地喊出中场休息。就和他们过去十几年人生中的每一天一样,吵架,结束吵架,没头没尾,没有人会拉着另一个人的手恶心巴拉地说和好,也没有人会把拌嘴时骂出来的话真放心上,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他们都对彼此的本性心知肚明,也都知道对方对此心知肚明。
拐过街角,在行人禁止通行的路杆前停下,信号灯滴滴响了两声,卧在铁轨上的列车轰隆轰隆自远处逼近,快速驶过时带起的风把两人的刘海掀起,夜深露重的寒气拂过额头,有点像那个晚上拳头沾了血后被冷风赋予的触感。
但宫治没有在想那件事,他在想刚刚大小姐说的话。
铁路轧轧,风声很快路过。栏杆在电子调控下抬起,信号灯又跳回了行人允许通行。
跨过铁轨,踩上平整的柏油路,宫治看着远处藏在云后的月亮,突然出声:“不觉得那两件事很像吗?”
“?”宫侑看他一眼,“啥啊。”
“今天她说的,和之前井泽和她之间发生的。”宫治说,“作案手法是不是差不多?”
“你这么一说……”宫侑略作思忖,“好像确实。”
“之前就想说大小姐当时的处理态度怎么那么自然,现在想想果然是因为之前经历过差不多的事吧?”
“她总是不爱说自己的事,这我们也没办法吧。”宫侑踹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觉得阿治挑起这个话题有些大惊小怪,“而且她那个性格,怎么想都不可能窝在座位里被别人欺负到跳楼好吗?谁能欺负得了她。”
“我只是在想她为什么突然拿这件事出来说。”
治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平时差不多,但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宫侑还是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不同。
过了路口就到了家附近,邻居花苕家的不锈钢门牌嵌在院门边的柱子上,路灯昏黄的光落下去,在上面映出两张相似又不同的脸。
宫侑插着口袋,目光轻轻瞥过,平日里闪烁着张扬的眉毛和嘴巴在此时安静地保持沉默,视线却通过足以反光的不锈钢亮面望向另一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眉眼。
这家伙在思考。
一步,两步,随着身体与之擦肩而过,不锈钢在月色里擦亮锋光,晚风穿堂,冰凉的寒气顺着流窜的气流拂动睫毛。
宫侑眨了下眼,将停留在上面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走。
随后毫不客气地往阿治屁股上踹了一脚:“冷死了,有什么好想的,都快到家了走快点行吗!”
至于那转瞬即逝的打量里审视着什么又掩去了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