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雷滚滚我好怕怕 第8章 硬币的两面

夕阳拖长了两个背书包的身影，其中一个语气焦急地询问另一个说，「找到了吗？」

敖丙不语，仅用摇头回应他的话，哪吒忍不住朝天呐喊，「天绝我也！」成功吓坏一群初中部的女学生，纷纷露出怪异的表情绕开他们走路。

夸张不是没有由来，他们可说是能做的都做了。哪吒仗着自己脸黑，几乎把自己班和三年二班都翻了个底朝天，并威胁重点怀疑对象史谦「必须」帮他找到。

「否则…」哪吒一拳打在身后的树上，震断几根小树枝，「有如此树！」

与此同时，敖丙也委托路同、朱鹤，以及其他认识的在学校广播站值日的同学，时不时插播一则寻物启事，甚至跑去对面楼的初中部分发寻物启事。可效果呢，形同大海捞针，他们辛苦画完的厚厚的一本原稿，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踪迹。

古言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但古言又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两人快要放弃寻找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某天，初中部的申晓豹同学跑来问敖丙，「那个画本是不是长这样，上面写了天雷滚滚我好怕怕几个字？」

他还伸手比画了一番，但敖丙从听到封面上的文字开始，就基本确定了。

他忙问申晓豹，你在哪里看到的，申晓豹说，是在教师们的联合办公室里看到的，他去搬习题册，看到吴量的抽屉里漏出一角。敖丙心里咯噔一下，吴量确实也教初中生物，看来此事不假，也不知哪位同学恶作剧丢到老师办公室。而且吴量是老师中最难讲话的，沟通肯定存在困难，哪吒听后也点头称是，思虑再三，他郑重地说，「那只有轮流去偷了。」

敖丙严肃地纠正他，「怎么能说去偷？明明是物归原主！」

可隔天他们就发现画本并没有留存在吴量的抽屉里。哪吒和敖丙顶着心虚的冷汗，在短暂无人的办公室里面面相觑。线索已断，晚自习马上开始了，老师们随时会回办公室，再待下去没有意义，他们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画本到底哪儿去了？敖丙怀疑被吴量当成垃圾扔掉了，后续是他们在联合办公室附近的垃圾桶旁蹲守了几天，然而还是一无所获。敖丙安慰满脸愁容的哪吒，说自己曾在图书馆复制过部分原稿，可以根据那几张留存下来的复印图，重新绘制新的原稿，好事多磨嘛！哪吒虽觉得丧气，但也接受了他的建议。

自他们着手重绘原稿，时间又过去两周。某日英语课结束，申龚豹径直走到敖丙的位子旁，在他试卷上轻点几下，轻声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敖丙诧异地站起来，又怀疑地瞅了两眼自己的分数。

虽然这次是蛮有退步的，但一百零几也没差到要去老师办公室谈话的程度吧？他跟在申龚豹身后，正好从哪吒七十多的卷面前经过，哪吒朝他直摊手，意思是你自求多福吧。

脚步声微微地回荡在走廊里，望着熟悉的楼梯转角，敖丙有些恍惚。这条路不像是去申龚豹原本的办公室，更像是他和哪吒曾经偷偷潜入过的联合办公室……会有这样的巧合吗？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就这般走进联合办公室，看着申龚豹从抽屉里取出画本，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敖丙激动得浑身都绷紧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办公室里坐着的其他老师，吴量不在，大家都在做自己手上的事，没人在看他们。申龚豹又当着他的面，慢慢地翻起画本，脸上是惯常的笑，只是敖丙拿不准这笑的含义，假若是嘲笑，他琢磨着怎样说话才能保全画本？

「你知道错…」

说话间，敖丙见申龚豹猛然把画本举起，以为他想当着自己的面把画本撕了，险些要跪下，「老师请住手！我知道错了！」

而这一边，申龚豹停顿许久，终于把话讲完，「错的名字对一个作品的影响有多大吗？哈，你做什、什么？」说罢伸手扶了敖丙一把。

敖丙于是一个趔趄，几乎是充满怨念地看着申龚豹。好不容易站稳了，平复一下心情，他冷静道，「哦，老师您已经知道这是我们的画本了吗？」

想不到能看见申龚豹露出赞许的神情，敖丙微微松了口气。

申龚豹摸了摸下巴，端详着最后一格的李小鱼和敖无缺，「这样的剧情画、画起来很耗费时间吧！还是不要影响学习比较好……其实啊，如今武侠式微，以、以你的资质，写小说也未尝不可吧？」

敖丙不假思索道，「老师，我既已与朋友约定一同创作，就不会违背诺言。」

申龚豹抬眼笑了笑，「哼哼，果然很有、少侠的风范嘛！」

「老师，我…」

「开个玩、玩笑。我看过里边的内容了，流星飒沓，取自李白的侠客行，但选作故事名时，却远、远不如银鞍照白马顺口。不过可以理解，你是想保留流星这两个字吧。」

「对，因为流星谷是主角李小鱼成长的地方，所以我想…」

「但你不觉得明、明月宫的敖无缺也同样出色吗，就像、大家笑我口吃，但我讲英语的时候却从来不结巴，每个人都有他、闪闪发亮的地方，They are two sides of the same coin（他们就像是硬币的两面），少了敖无缺作陪衬的李小鱼，可是会黯然失色的啊！」

「啊？」敖丙愣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男二的角度对这个故事进行解读。

「依我看，既然这个故事取材于『绝代双骄』和『大唐双龙传』，就叫它星月双、双骄如何？」

「星月双骄。」走出办公室，敖丙又默念了几遍。没想到一锤定音的故事名，会意想不到地从老师的嘴里讲出来。

就这样，此事以一个相当玄幻的方式落幕了。

一支马克笔悬空比画了两下，终于落在白纸正中，使用POP字体写下了「星月双骄」四个大字。哪吒在设计封面图的同时，嘴里也不忘念叨，「是你太单纯，依我看，申公公肯定留有后手…」

敖丙忍不住打断他，「可我怎么觉得，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你的绯闻是不是申龚豹告发的还说不准呢！」

哪吒被讲得脸烧起来，「我的什么……？都说了不是我啊！」

「嗯，对对对！」敖丙敷衍道，「我觉得，等李小鱼和敖无缺从流星谷出走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接天下武道会的剧情了？顺势引入一波新人物…」

哪吒气急败坏，「少来，那得是多久以后了？你先给我解释清楚刚才说的话！」

敖丙充耳未闻，继续畅想，「…接着让各大门派的高手轮番上场，谁能赢得比赛，就可以得知武林秘籍的下落！」

「敖丙你聋了吗？回答我！」哪吒拍桌而起，于是那张尚未完成的封面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教室一角，阳光洒落在相视而笑的李小鱼和敖无缺的脸上，他们的背后是表情凝重的殷夫人，还有望着远方出神的申道长……

很快，这件常存于他们调侃中的「绯闻」也于高考拍毕业照的那天迎来了它的终结。原来朱鹤有跑来他们班找两人聊天，和哪吒碰面时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两个人都大大方方地不给对方好脸色看。那时敖丙只觉得他们那点龃龉已经过去了，就没考虑过另一种情况，朱鹤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见他们而到班上来的。

当然此为后话。

到了暑假补课的时候，敖丙和哪吒还在忙着讨论后续的剧情。

本来哪吒觉得八字没一撇的事不必多想，但敖丙坚持认为这个故事投稿能投中的概率非常大，而目前只画了前三话，如果开始正式连载，为了在不那么影响他们高中学业的前提下不开天窗，那便要未雨绸缪，把后续的大致剧情捋清楚，再多想一些人设备用。

「回想一下你高一开学时制作的英雄卡，就像那样适当融入我们熟识的人的外貌个性，不就很容易画出来了吗？」在敖丙的鼓励下，哪吒又创作出了相当数量的人物。

看着看着，敖丙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比如哪吒之前提到过的，要给史谦安排一个角色，他一眼看出来是冥教的海夜叉，还有一些较为隐晦的，像是天门的鹤童、鹿童……不过敖丙都秉承看破不说破的原则，一视同仁地为他们写小传、划分阵营，顺便畅想一下每位角色的结局。

哪吒的眉毛都快挑到发际线，「唉，差不多得了，你得给杂志编辑预留一些修改的余地吧！」

「嗯，最后还有点小改动」敖丙想了想决定说出口，他始终还是放心不下殷夫人这个角色，「如果可以，能不能尽量留下殷夫人这个角色，别让她就这么死掉…」

其实是不想让她这么死掉，这是敖丙的私心，可能因为自己是单亲家庭，他不想再看到母亲角色的离去，哪怕那不是真的。

电光石火间，哪吒一副好像从什么当中领悟的样子，他转头看向敖丙，但又很快地眨了眨眼，神态自若地，「明白了。」

从流星谷出走以后，李小鱼一直情绪低落，对自己留着魔童之血的事实三缄其口。可不去了解细节，就无法真正掌控体内的魔力，「也许下一次还会失控。」敖无缺试图从旁侧击无果，突然低头笑出了声。

李小鱼讶异道，「你笑什么？」

敖无缺干脆在他旁边的草堆寻了个空儿躺下，仰头望着星空，「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我也不想知道了，顺其自然吧。」

人和人的沟通固然重要，但某些时刻，你会感激那个容许你保持沉默的人。

一只蛾子趋光而来，落在高二14班的班级牌上，又忙不迭地闯进教室，正好惊醒趴在作业本上睡着了的哪吒，他忙把梦见的某一话的结束语写在纸上，并借着伸懒腰的姿势将纸条展示给后排的敖丙看，另一只手比画着「ok？」然后假意咳嗽了几声，以征求敖丙的修改意见。

敖丙听到声响后抬头，隔着一排低头写作业的同学，默念起纸条上的文字，随后，远远地冲哪吒点了点头。

哪吒打了个响指表示收到，转身继续奋笔疾书。

敖丙正为两人的默契感到欣慰，就听到「咯嗒」一声，他微笑的表情瞬间垮掉，他知道这是路同又在犯病了。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路同的笔总会滚到他桌子底下，这时路同会踢他一下，示意他帮忙捡笔。

一开始敖丙不疑有他，同学之间帮忙捡笔多么稀疏平常。可他逐渐发现，每次只要他和哪吒在课上有所交流之后，路同准会掉笔叫他捡，这样的行为甚至让敖丙觉得路同有些变态了，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升上高二以后，他和路同好像快变成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路同有没有在意过他的自尊呢？敖丙愈发感到难受，捡到最后他终于恼火了，他将捡起的笔像筷子似的打横起来，就这么用力一拧，全然不管墨水溅到自己衣服上或是路同的脸上，接着又用纸包起断掉的笔，叫周围的同学传到垃圾桶去。一路传到离垃圾桶最近的哪吒手上，哪吒看了一眼就飞快地丢掉了。

两截断掉的笔呈抛物线状进入垃圾桶，路同却只是漠然地看着一切发生。

敖丙扯了两张纸，重重地按在路同桌上，后续全当看不见，低头自顾自写起作业。

待他从电磁场里回神，下课铃已响过好一会儿了，他旁边的位子早就空了，路同桌上只剩下一滩擦不干净的墨迹。敖丙收拾好书包，站起来时经过了那块墨迹，他突然发泄似的使劲擦着，哪吒晃悠悠地靠过来，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留下一句「回了，别擦啦！」就潇洒离去。

敖丙后知后觉地生起气来，衣服弄脏大不了回家换，和朋友闹翻怎么办，又不能换。风刮着他的脸，他骑行在回家的路上，烦躁地直抓头，凭什么啊，有问题就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什么都不说是怎么回事，他最痛恨沉默了，谁要敢在他面前说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他就把说这话的人推到桥底下去。

哪吒尝试着开导闷闷不乐的敖丙，「需不需要我把这个角色的下场写惨一点，给你解解气？」

敖丙望着人设集里的鹿童不说话。

自从那次掰断了路同的笔，他俩就一直莫名其妙地冷战着。除了涉及学习事务的必要对话，谁也不会主动再开口，有时候，敖丙根本无法理解路同在想什么？哪吒却坚持说是敖丙太迟钝，路同其实非常羡慕敖丙，是羡慕导致了嫉妒，但他心气儿高啊，他不好明说，所以折中一下就变成冷战了。敖丙听完只觉得荒诞，反驳哪吒说哪有像你这么自我意识过剩的，他羡慕我什么了？哪吒笑而不语，一味地露出关爱傻子的神情来，敖丙望之心烦，拒绝再与他深入讨论这件事，于是话题又转到漫画上。

「我觉得差不多了，」哪吒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连带着两颊痣都变得亮晶晶的，「挑个良辰吉日去邮局投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