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雷滚滚我好怕怕 第9章 未竟的约定

去邮局投稿的前一天，敖丙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那无形的身体始终浮在空中，俯瞰着一排排地整齐摆放着的桌椅。

课桌前有两个凑在一起看漫画的小孩。他回想起来这是他小学待过的教室，看漫画的两个小孩是他和哪吒。

敖丙于是怀念地凑上前去看着那个画本，是好多年不见了的幼稚画风，画着他们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电影「小鸡快跑」。

看着看着，教室里突然一个人也没有了，敖丙听见小时候的自己惊叫起来，「这节体育课是不是已经过完了？」

小时候的哪吒呆立着，「可是没有打铃啊？」

「你忘了老师中午说的，学校的铃声坏了，今天一整天都不会打铃的！她是不是还说，体育课后面两节是数学公开课，要提前去阶梯教室找位置。」

小哪吒颤声道，「好像之前就一直有人在喊我们，但我们看漫画太投入，都没注意过他们喊的是什么…」说罢两人的冷汗都流下来，眼见他们跑出教室，敖丙也一路紧随其后。

小哪吒跑得飞快，转身发现小敖丙爬不动楼，他急得跺脚，连忙蹲下来背起小敖丙就往楼上跑，直到走廊尽头，那里矗立着一扇沉重无比的黑色铁门。

两个小孩都累到扶着门大喘气，小哪吒抹了一把汗，等到小敖丙不怎么喘了，就打算推门进去，「是不是得先敲门啊？」可大敖丙和小敖丙都来不及阻止，小哪吒已经推开铁门。

随着「咿呀——」一声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投射过来，除了背对着他们正在讲课的数学老师。

前排的一位领导在一片死寂中问道，「哪里来的小孩，是不是你班上的学生？」

老师转身看了两人一眼，很快又转回去，淡淡地，「不认识，不是我班上的。」

小敖丙低下头伤心地哭了，小哪吒愣愣地站了许久，发现他们已不再关心这边而是继续讲课的时候，逐渐握紧了拳头，最后拽起小敖丙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原来这里是掺了回忆的梦。可如今敖丙已想不起小时候的心情，为什么那时候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哭泣呢？他跟着两个小孩，在偌大的校园里一直走，一直走，由于还在上课，操场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小哪吒独自玩了一会儿运动器材，发现小敖丙还在旁边坐着打哭嗝。

「怎么还在哭啊！」唉了一声，他伸手到旁边的花坛里折了一段树枝，又蹲下来在沙子上作画。

小敖丙逐渐被他画的东西所感染，停止哭泣，慢慢靠过来说，「我觉得金婕还缺一个帮手。你画的续集总在讲公鸡那边的事，母鸡这边则完全没有进展，这样的安排太不平衡了。」

「那你画个给我看。」

「我不会画画…」

眼看小敖丙又要掉泪，小哪吒赶紧补救，「是这个沙子不好画，下一次，你在纸上画给我看，也不用画太好，我能看懂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一只蝴蝶飞来绕着他的头发转圈。小敖丙被逗笑起来，小哪吒却有些恼火，猛地抓住蝴蝶翅膀，小敖丙拍掉他的手阻止道，「放了它吧，我下周画好带给你，不会画的地方我就写字，这样你肯定能看懂…」

敖丙站在蹲着的两人背后，望着那只被放生的蝴蝶越飞越远，心里默默说道，可下周我转学了啊……

下一秒，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叹气的声音，这才发觉他已从梦中转醒。

他仍旧躺着，眼睛望向窗外的天，天顶渐渐发白，继而变粉，随后变红，直到此刻敖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段过往。

——太阳快升起来了，又是一天开始，这是不是代表着，小时候那个未竟的约定，他还有机会能够补足？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说起来，从投稿到取得样刊，中间其实经历了不少挫折。譬如说按照编辑回信的要求，对漫画大纲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整，又因为和同刊另一篇待刊登作品「双娇」撞名，只好改叫「星月双侠」。

还有就是剧情所需，李小鱼的两颊痣要改为祥云印记，那便意味着所有李小鱼出场的镜头统统要加笔……诸如此类，但这一切的付出，在样刊面前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里面还附了一封信，是稿费的通知，以及编辑的□□号联系方式等。

「居然真的做到了……？」不敢置信的两人互相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终于在放学的路上爆发出欢呼，于是再次被经过的低年级学生当作是神经病绕路而行。

今后若要回忆起来，这可算是他记忆里最绚烂的时光了，以后每逢「飞毛腿」在班上传递漫画的时候，传到某本杂志，他们都可以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这本不必传我，早就看过了。」

甚至于连载到后来，还有别的学校的学生慕名而来蹲守他们放学，绞尽脑汁只为询问后续剧情或是某个角色的命运如何。问得多了，敖丙忍不住想透露那么一句两句的，哪吒就会大手一挥，留下余音缭绕的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拖着敖丙冲出人群，迅速逃离现场。

那都是幻觉般的时光了，有学业要继续的同时，又有梦可以做。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如果没有发生再后来的事就好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但也不是毫无预兆。为什么敖丙从小到大这么坐得住，走路永远很慢，一爬楼就喘，他们班军训的时候，他爸敖光还特意跑去校长那里打招呼，私下敖光更是交代路同，要帮忙好好看着敖丙。甚至，敖丙这个名字都暗藏讲究，病字去掉疒，希望他丢掉病痛，所以老父亲敖光到底在担心什么？那便是——从小心脏不好的敖丙，不要再像他妈妈一样因为劳累过度而导致心脏病复发。

某月的交稿日，去邮局寄走原稿后，敖丙顿觉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回家吃了两口饭，他和敖光借口说自己感冒不舒服，接着倒头就睡了，作业他都打算早读去补的。但次日清晨，醒来时敖丙竟真觉得胸口沉重，他以为是这些天赶稿太累，就给路同发短信请了假，敖光见他躺着休息便去上班了，可没过多久，敖丙一想到之前讨论过的后半剧情里还有bug，就又咬着牙起床、乘公交、上学。下了公交，他看看表，发现居然没有晚很久，走在路上又碰到了迟到的哪吒。哪吒抬头见到敖丙的脸，像往常一样，灿笑着飞奔过来拍敖丙一下，敖丙也就这样跟在他的背后。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他想开口讨论一下昨天说好的剧情，可心脏却扑通扑通地猛跳起来，终于敖丙意识到自己是在发抖，他抬手摸了一把，才发现整张脸都已被冷汗浸透。

视野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空气中的细小灰尘竟像拥有了生命一样，在他的眼前凝聚成一团团透明的物质。天光打下来，他看见了小时候放生过的那只蝴蝶，它在其中闪闪发亮……如此美丽，他伸手要抓住它，却发现前方正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