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宜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指,极其轻微。他立刻察觉,握得更紧了些。
“哥哥……”她看着他,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入鬓发,“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这句话并非算计,而是劫后余生最真实的恐惧与依恋。
年羹尧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角,这是一个极其亲昵甚至带着些许依赖的动作。景宜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向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宣告,“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事。”他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里面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失而复得的庆幸,浓烈的占有,以及一种因极度恐惧而催生出的、更加偏执的保护欲,“你和孩子,都必须好好的。谁也不能再把你们从我身边带走。”
他没有提及朝局,没有提及权势,此刻,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她和那两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孩子。这场生死考验,仿佛将他性格中某些极端的部分淬炼得更加尖锐——对家庭的守护欲达到了顶峰,而对外界的警惕与掌控欲,或许也同步攀升到了一个更危险的高度。
景宜知道,劝诫的道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但经过此番生死与共,他们之间的联结已深入骨髓。未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
她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慢慢恢复,虽然元气大伤,但看着襁褓中两个健康红润的儿子,心中便充满了力量。年羹尧为长子取名年熙,次子取名年煦,取光明、和煦之意,寄托了无限的期望。
双生子的降生,尤其是两个男丁,让年府的门楣仿佛又增添了一层耀眼的光彩。各方贺礼如潮水般涌来,京城康熙帝亦下旨褒奖,赐下厚赏。年羹尧的权势和声望,因这“双禧临门”的吉兆,似乎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与骄傲中,对两个儿子极为宠爱,每日归府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孩子,即便他们大多时间只是在酣睡。他抱着孩子的动作,从最初的僵硬笨拙,渐渐变得熟练而自然。景宜时常能看到他抱着幼子,用指腹极轻地触碰那柔嫩的脸颊,眼神是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温柔。
这种温柔,偶尔也会延续到她身上。他会过问她调养的情况,叮嘱下人务必精心。但景宜也敏锐地察觉到,经过难产事件后,他对她和孩子的保护圈收得更紧了。府中的规矩更加严格,外人想要探视她和孩子变得极其困难,所有饮食用度都需经过数道查验。
这日,他抱着次子年煦在房中踱步,景宜靠在榻上,看着这一幕,心中柔软,却也萦绕着淡淡的忧思。他如今位极人臣,圣眷无双,又添双子,可谓志得意满。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她始终不敢忘。
她知道,此刻直接进言依然风险巨大。但或许,可以借着孩子的名义……
她看着年羹尧小心翼翼抱着幼子的侧影,窗外的暖阳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知道此刻他心情尚好,便斟酌着开口,声音带着产后的虚弱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思念:
“夫君,熙儿和煦儿出生,年家和纳兰家的父母都还未曾见过。家中来信,字里行间皆是期盼能亲眼看看孙儿。姝锦妹妹在王府,也多次写信,说日夜盼着能与小侄子们见面……”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柔声道,“妾身想着,待身子好些了,是否……可否带着孩子们,回京归宁一段时日?不会太久,让长辈们安心,也全了骨肉亲情。”
她说完,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年羹尧逗弄孩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方才的温和柔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和骤然绷紧的警惕。他并没有立刻动怒,但周身的气息已然冷了下来。
“归宁?”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带着我年羹尧的儿子,长途跋涉,回京?”
他轻轻将孩子放回她身边的摇篮里,动作依旧沉稳,但景宜看得出那克制下的暗流。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让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景宜,”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尚未复原。熙儿和煦儿尚且年幼,如何经得起路途颠簸?京中……人多眼杂,并非休养的理想之地。”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声音透过背影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父母那边,我会修书说明,待孩子们大些,天气暖和,再接他们来四川相见亦不迟。姝锦那里,她若想念,可让她来成都省亲。”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和孩子们身上,那眼神充满了强烈的占有和守护意味:“你和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哪里也不准去,就在府里,在我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他甚至没有考虑纳兰家作为外祖家的心情,直接将她和孩子们划归为他必须牢牢掌控在范围内的“所有物”。这份因难产事件而急剧膨胀的保护欲,此刻清晰地展现出来,如同无形的牢笼,将他们母子三人紧紧困住。
景宜知道,任何进一步的请求都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反弹。她垂下眼睫,掩去其中的失望与无力,轻声道:“是妾身考虑不周,让夫君担忧了。一切都听夫君安排。”
他“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顺从,但房间内方才那份温馨安宁的气氛,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密的掌控感。她知道,通往外界的那扇门,被他关得更紧了。
归宁的请求被拒后,景宜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与两个孩子,如同被精心豢养在金丝笼中的雀鸟,虽然被珍视,却失去了振翅的自由。年羹尧提供的物质条件无比优渥,但对她们母子的保护也严密到了极致。
她安心待在府中调养身体,哺育两个孩子,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他们身上。年熙和年煦一天天长大,白嫩可爱,成为了她灰暗生活中最明亮的光彩。年羹尧依旧忙碌,但每日归府看孩子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他对待孩子极有耐心,甚至会亲自给他们挑选启蒙的玩具和书籍,亲自教他们认最简单的字。
然而,这份父爱的温情,似乎与她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他很少再与她谈论外界之事,更多的是询问孩子的日常。他们的关系,仿佛围绕着两个孩子建立起的、稳固却缺乏深层交流的伙伴。
这日,他抱着咿呀学语的年熙,忽然淡淡道:“昨日收到京中消息,傅昭已外放至江南某地任知州。”
景宜正拿着拨浪鼓逗弄年煦,闻言手指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头也未抬,只轻声道:“哦?傅表哥能外放历练,是好事。”
他目光落在她平静的侧脸上,审视片刻,才道:“江南富庶,确是好去处。” 他不再多说,转而逗弄怀中的孩子,“熙儿,叫爹爹……”
她知道,他从未真正放下对傅昭的芥蒂,此刻提及,或许是一种试探,或许只是宣告他依旧掌控着一切信息。她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疲惫。她清楚地知道,任何关于外界的、可能引发他联想的话题,都是危险的。
在这种压抑的、被紧密掌控的氛围中,景宜感觉自己仿佛也要窒息了。她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既能稍稍缓解这种窒息感,又不会触及他敏感的神经。
困守府中的日子久了,那份属于二十岁年纪的、对鲜活世界的渴望,终究难以被完全压抑。当收到成都几位颇有才名的官眷联合举办春日诗会的请柬时,她心动了。在纳兰府做女儿时,父亲时常举办诗会,她偶尔参与,其才思敏捷甚至能压过不少才子,那段时光是何等明媚畅快。
犹豫再三,那份被日常琐碎和无形禁锢磨得快失去光彩的玩心,终究占据了上风。她想着,只是去一会儿,散散心便回。她精心挑选了一套不**份又衬得她容色清丽的衣裙,略施粉黛,将一双孩儿交由最信赖的嬷嬷和乳母仔细照看,叮嘱了又叮嘱,这才怀着些许雀跃与忐忑出了门。
诗会上,久违的翰墨书香与才俊佳人的笑语,让她仿佛回到了闺中时光。她本就有家学渊源,加之这些时日虽困于内宅,书却未离手,几轮诗词唱和下来,便以精妙的构思和清丽的词句引人注目,兼之容光焕发,一时间竟成了诗会的焦点。那份被认可、被欣赏的感觉,如同甘泉,滋润着她近乎干涸的心田。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当她尽兴而归,脚步轻快地踏入府门时,等候在门内的老嬷嬷却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压低声音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两位小公子午后醒来寻不到您,哭闹了许久,熙哥儿哭得浑身是汗,怕是着了凉,方才发起热来了!”
景宜心头猛地一沉,所有的欢愉瞬间被恐慌取代。她顾不得其他,提裙便向内院疾步走去。
急匆匆踏入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次子年煦,他已在乳母怀中安静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而内室里,长子年熙正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抱在怀中——是年羹尧。
他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硬。他微微低着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脊和小心环抱着孩子的手臂。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侍女乳母皆垂首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夫君……”她声音带着颤抖,走上前去,“熙儿他……”
突然发现写的年羹尧每天都在生气,易燃易爆炸[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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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