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中醒来的。
第一个出现在意识里的念头是:那个混蛋,就像丢弃垃圾一样把他扔下了!
灌醉他,然后自顾自地离去,总是这样,将他觉得没有用的抛弃——袁氏、曾经的朋友,最后是他曹操,袁绍根本没有感情。
一股阴沉的怒火几乎要胀裂他的胸膛。
很好。既然睡不着,那就把这股火,全都烧到正事上去。
他会证明究竟是那死人在梦里的嘴利,还是他曹孟德在现实中的刀更利!
曹操在电脑前敲打,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戳穿键盘。身旁是堆积如山批复过的文件。
他的头发里掺杂白发,五官和手腕处已经形销骨立,但矮小的躯干下,肌肉因为累年征战还未消减太多,在宽薄的大红色衣袍下紧绷着。
身边的谋士被曹操指挥的来来去去,搬着材料的侍从从身边路过时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屁股。
“快点!”曹操喝道,声音沙哑,带着股异常的亢奋。接着大笑着灌下一口浓黑的咖啡,“这就是生活啊!”
[新闻资讯]继刘备拒交荆州,愤怒的东吴集团发言……最终和平协商三郡归属。
哈!曹操看着手机嘴角翘起:去年刘备那家伙刚得到益州就飘了,让他从张鲁那捡了一个好大的漏子,占下了汉中。现在那些家伙完全龟缩着不敢妄动。
接着他点开群聊,里面已经讨论的热火朝天。
[群聊:魏-战略研讨会]
魏王超宠的-贾诩:刘备那边人心不稳,钱粮紧张,看起来地盘大,其实内部很虚弱啊,要不要继续趁火打劫呢~
正值的兖州刺史-程昱:如果孙少爷有雄心去抢荆州那块地,倒是可以像上次那样“帮忙”,可是他们这两年太平静了,真让人不爽。
魏王曹操:啊,怎么办,我可不想给大耳朵那家伙喘息的时机啊。[坏笑]
军事评估-刘晔:魏王高见,刘备集团现在处于至关重要的内部整顿期,我们不能留给他们太多时间,是否现在安排屯田区加班备粮?
魏王曹操:批了。
夜晚睡前,白日兴奋的期待仍未退去。曹操冷哂:孙家少爷不过是想以待时机啃食刘备手里漏出来的瘦肉,守着父辈基业便心满意足;大耳朵更是可笑,霸着关羽却困在西蜀那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
这两人兵力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竟也妄图割据称雄?曹操脑中不由闪过另一个身影,那个曾据四州之地,麾下谋臣猛将如云的袁本初。
争天下,凭的是机变决断,哪是整日纠结虚名能成的?金玺赤绂在手,王爵之位加身,这才是功业!
曹操嘴边的肌肉紧缩。
尤其可恨的是,竟还敢敷衍他,回想起自己那些丢人现眼的话,还有……他脸上燥热,那种搞砸了一切的惶恐冒了出来,随即被更深的恼怒覆盖。
一个连身后事都料理不清,致使基业分崩离析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我曹孟德,又不是贱得慌!
曹操决意跟袁绍在梦里断绝来往,也确实好几月未曾梦到那混蛋。
可也许等待征伐的过程让他太难耐,一日曹操入睡后,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片熟悉的虚妄之地。
只是这一次,情形迥异——袁绍就站在不远处,却对他的存在浑然不觉。
袁绍周遭的景致不断地崩裂,流转成新的画面,他路过荒芜的茅屋下一秒又走在大街上,旁边百姓叫卖声不断,有时走在居室内,有陌生人坐在椅上喝茶闲谈,或者是袁氏家族内的场景,有仆人来去。
曹操惊奇地笑起来。他的注意力先是被那些凌乱又繁多的图景吸引,继而对袁绍的状态好奇,他走到对方面前,伸手竖了个中指。
袁绍毫无反应,只是大步地向前走着,并无特定目的。
不仅看不到,曹操所有的触碰、攻击都没有效果,像他根本不存在袁绍的世界里一样。
袁本初,你这混蛋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这奇异的现象让曹操隐隐恼怒,又跃跃欲试,在他正琢磨用什么其他方法打破这层阻隔的时候,周围的光线变得明亮,喧嚣的人声、熟悉的书香出现在四周。
洛阳太学!
袁绍停步,曹操跟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顿时感觉难以呼吸——年少时的袁绍站在那里。他脸上不苟言笑,穿着蓝衬衫打着领带,胸口挂着一个让他随意出入宫闱的[郎中-袁绍]汉朝公务员证。
似乎刚从王宫下值,“袁绍”看了下金色的腕表,一走入太学院,立即被几个同窗围住,交谈今年新来的学生。
“曹鸿胪家的那个曹操来了,就那边那个个头最小脸又臭屁的。”
“来了就一直在那里看闲书。”
“袁郎中,你弟弟袁术也已经到了,我把他喊来给你打个招呼。”
袁绍停在那里,看着这个场景,表情有些讶异。曹操震惊地反应过来,这是袁绍的记忆!
“谁是那卑贱之人的弟弟!”鼻尖上有痣的俏丽少年穿着西服,头发滑亮,正是“袁术”。
那句“谁是那卑贱之人的弟弟!”刺来的时候,曹操感觉那话同时也擦过了自己的皮肤,带来一阵灼痛。他太熟悉这种基于出身的攻讦了。
周边人的神色各异。“袁术”更生气:“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显然气恼于这些人都围着袁绍而不是自己。
曹操冷眼瞧着这一幕。他当然知道袁绍生母地位低微,这在当年就不是秘密。但看来袁氏为了脸面,早已将这套话术打磨得天衣无缝——过继给亡兄、倾力培养,如今这“袁绍王子”年纪轻轻便身居郎中之位,谁还敢当面提那点“瑕疵”?自然都抢着来抬举他,奉他为核心了。
“术少爷作为次子,不能像他大哥袁基一样享受到这种提前上岗的好处,”一个人偷笑着在15岁的曹操耳边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原本身份低贱的人踩在自己头上,发脾气也情有可原啊。”
曹操看着记忆中的“自己”闻言在座位上翻了个白眼。透过这年轻的躯壳,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愤怒和憋屈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就仿佛他又是那个刚入太学,一路上被袁术那混蛋冷嘲热讽到火大,又因无处不在的歧视而心烦意乱的少年。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手上那本被翻旧了的兵书。上午就是它惹的祸。不过是课间看一眼,就被老师“劝告”少看杂书,周遭那些清流子弟投来的鄙夷目光,此刻隔着岁月仍像针一样扎人。
那些目光无声地呐喊着他的出身:祖父曹腾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父亲曹嵩……呵,出身甚至更低,曾是个乞丐,全凭被曹腾收为养子才一步登天,官至九卿。这层身份在当下敏感的时局里,就像一道腥臭的印记。
他几乎能回忆起那天早上出门前,自己那点可笑的“心理建设”:朋友能交到就交,交不到也没关系,天塌下来都有家里顶着……哈哈。
“曹公子,这些世家少爷也就面子好看,连兄弟都攻讦,哪像您真性情。” 一个谄媚的声音将曹操的思绪拉回记忆现场。
“滚一边去。”“曹操”根本不给对方好脸色。他厌烦这些清流子弟的虚伪,更恶心这些因他家权势而来巴结的阉党羽翼——仿佛他曹操就只配和这种货色为伍。
果然,这边的动静立刻戳中了袁术那根敏感的神经:“没有教养的下等人,在那里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你也滚。”“曹操”来一个触他霉头的骂一个。他当时光棍得很:袁家才被宦官集团重创,两党势同水火,他反正不怕把事闹大。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袁绍身上。袁家的这两个混蛋他早就认识。那次名流聚会,袁绍就试图用个贵牌手机收买他当手下,被拒后又说些什么做朋友的鬼话……
“袁绍”沉默地走来,直到站在“袁术”面前。曹操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六岁的少年,在同龄人中身量已然出挑。“袁术”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连带着旁边的“曹操”表情都有点不舒服。
“注意仪态,弟弟。叔父让我照顾好你呢。”“袁绍”语气温柔。
“我才不需要……”“袁术”下意识反驳。
“如果你不需要照顾,我也可以教导你。”“袁绍”口吻是理所应当的平淡。“或者你继续闹,我会容忍你,但对你失望的不是我。”
“袁术”原本被“教导”这两个字激得要跳起来,闻言又咬住嘴唇,只能愤恨地看着“袁绍”。
曹操看着“袁绍”目光扫过“自己”手里的抄本,在那份略显警惕的注视中转身离开。一股熟悉的孤寂感再次抓住了他——就是在这之后,他刚来太学的那一阵,他把所有别有所图来讨好的人都从身边驱逐了,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可记忆里那份失意和焦虑却做不了假:太学里他仰慕的老师,那些有才华的清流同窗,全都对他紧闭大门。一旦他跟谁认识了,就会有人去告诉对方,他曹操的身世多么“肮脏”。
任何一个对未来有理想、不想自毁前途的人,都不会跟他做朋友。这道理,他当年懂,现在更懂。
直到——
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一本墨迹崭新、字迹堪称书法名家的兵书,被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不远处,“袁术”正瞪着那个礼物,嫌恶地看向“袁绍”。
“过来我身边坐。”
纷乱的痛苦被这场景瞬间引爆。曹操感到难以呼吸,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夺下那本书——如果当初没有接过这份礼物,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那足以纠缠他一生的关系?
他的手徒劳地穿过虚无的记忆。
画面中的“曹操”这才确认是在叫他。
“坐到我身边来,朋友。”“袁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要学到东西,怎么能坐的那么远呢。^ ^”
“曹操”一怔,显然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一个抉择摆在年少的自己面前:那么,你要从他手里接过这张“入场券”吗?
曹操看着记忆里的自己,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随即用虚张声势的笑容瞪向了“袁绍”。后者回以一个尽在掌握的微笑。
然后,他看见那个少年的“曹操”,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袁绍”的。
下一秒场景转变。“袁绍”拿着手机给曹操打电话:“朋友,生病了吗?你没有按时来上课。”
“我不小心睡过头了。”电话那边传来“曹操”打着哈欠的声音。
“实在起不来的话,多定几个闹钟吧,这个月你已经迟到五次了。”
“知道,烦死人你。”
记忆里“袁绍”脸上的笑容,让此刻旁观的曹操觉得一阵不爽。好像多关心我似的,当年竟觉得这还是怕我迟到丢了他‘朋友’的脸面。
正想着,他的胃突然抽动了一下。另一段回忆被这个“关心”的场景勾了出来:有一次他随口抱怨太学食堂那几天的汤饼做的像糊糊。第二天,袁绍就多带了一份家里厨子做的、还冒着热气的肉羹推到他面前:‘阿瞒,你上次来我家,说过这道菜味道不错。’
这些琐碎的、叠加在一起的“关怀”,像一根温柔的刺扎在心口:他每一次这样‘不经意’的给予,都在无声地抬高着价码。而我那点可怜的、试图对等回报的心意,在他这庞大的‘温柔’面前,永远显得像个笑话。
袁绍继续往前走,曹操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场景再度流转。“袁绍”在洛阳街头,将自己的钱给了一个生病的百姓,听着她哭诉丈夫因不肯贿赂宦官而被抓,家里已揭不开锅。
“曹操”在一边安抚她,让她先带家里人看病。
“这群宦官真是混蛋。”人走了以后,“曹操”沉着脸说“他们怎么不去死呢?”
“袁绍”没有立刻说话。他转过头,用一种全新的、剥去了一切玩笑和敷衍的认真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曹操。然后,他嘴角才缓缓勾起那个熟悉的笑容:“Oh,别在你父亲面前说,我怕他把你打死,到时候我就会失去你这样有趣的朋友了。(眼泪)”
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不一样。”“曹操”阴沉地笑起来。“有什么不能说的,错了就是错了,他们的存在就是国家的毒瘤!”
“那当然不一样!”一个严厉的男声突兀地介入,场景随之猛地撕裂重组!曹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室内,桌上金铜玉器,地铺青砖墙壁挂着字画,是袁家主宅。
“袁隗”尚在壮年的容貌出现在“袁绍”对面:“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跟曹嵩那个儿子交好是想缓和党派关系,可他干了什么?他居然公然辱骂宦官。术儿跟我说,你每个月都带着他出去做事,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真是委屈啊。(眼泪)”“袁绍”皱眉,义正言辞地道“阿瞒的性格叔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带他去救济穷人,对家里的名声只有好处。”
“弟弟对我有偏见,我不怪他,但他总在太学里羞辱阿瞒的出身让我很难做。我的朋友一怒之下才被激得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有我拦着,恐怕要发生更大的祸事。”
看着这套行云流水的表演,曹操忍不住嗤笑,袁本初这家伙从小就没憋好屁。
他下意识地扭头,想看看身旁这个真实的袁绍此刻是什么表情——
只见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记忆中的袁隗,安静地站着,最终几不可查地垂下了视线。
这个细微的动作,莫名刺痛了曹操。他想起袁绍提起家族时总那副厌烦又不得不应付的模样。
汝南袁氏,这个培养政治怪物的华丽牢笼……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我在梦里见到死去的父亲,定会痛哭失声。袁本初,你现在…是在难过吗?
当袁绍转身往外走,准备离开这个场景时,记忆里的“袁绍”也恰好完成答辩,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袁术”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样子,非常吃惊。
“袁绍”笑着,怜悯的看了袁术一眼。曹操身边的袁绍也正看着这个早已死去的弟弟,脸上挂着一个似是而非的、近乎怜悯的笑容,却让曹操觉得那底下空空如也。
曹操感到一阵胸闷。
“术儿,进来。”袁隗严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为这段记忆画上了句号。
一转头,曹操的视线又被另一段记忆捕获。他看到记忆中的自己被一群人围住,那副故意惹是生非、把场面搅得更乱的混账模样,此刻看得分外清晰——是,他当时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把这些人的虚伪和恶心捅到明面上来。
一股破罐破摔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从小就知道,真出了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那份别人既鄙夷又畏惧的家族背景。这是他仅有的武器。
他的目光越过记忆里那群聒噪的人,落在不远处被自然簇拥着的袁绍身上。一股事过境迁的讥诮感漫上心头——他袁本初天生就是世界的中心。而当时的自己?大概像只被硬塞进华美瓷罐的野猫,浑身毛刺,龇牙咧嘴,用全副的凶狠来掩饰内心的格格不入。
“太学不是给你们打闹的地方。”“袁绍”的声音响起,他注意到了这边的乱子。但他带着人走来时,目光并未落在“曹操”身上。
周遭所有的视线,却都已自觉地聚拢到了袁绍一人身上。
曹操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种差距:在满是白身的太学里,这个挂着“郎中”职衔、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拥有着绝对的地位压制。
“我们——”一个人犹豫地开口。
“袁郎中,曹阿瞒太过分了!到处捉弄人!一点德行不修!”
“他母亲死的早,曹大人放弃管教他,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来这边当大爷了。”
“太高看他了,一个宦官之子,怎么能指望这种货色有什么德行。”
恶毒的指控潮水般涌来,曹操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极其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舌头咬在牙里,发出‘啧’的一声。
“他们背地里嚼舌根,我听见了,就捉弄了他们,怎样?”那年轻的自己扬着下巴,用一种‘我做了,而且他们活该’的挑衅语气,直接打断了那些人的指控。
“袁绍”的表情却平静无波。他甚至没有对“曹操”的辩驳给予一丝眼神,只是转向了其中一人道:“张公子,我记得你父亲的官职,值600万钱。我记性不好,还望告知,是从哪一位(宦官)手里买来的?”
那个方才还嘲讽“宦官之子”的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袁绍又轻飘飘地点了另外几人的家里不可说开的事实,每一句都精准地掐灭了他们的气焰。
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
“我不会提第二次,各位。”“袁绍”的手指按掉录音键,将它编号存档。“大家是同窗,我希望你们互相能给予尊重。”
“说得对!同窗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小子挺可爱的,就是性格怪了点……”有人干巴巴地笑着找补。
那群人悻悻散去。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敌意瞬间被抽空了,一种奇异的、暖烘烘的空白笼罩下来。曹操甚至能感觉到记忆中那个自己的身体,那紧绷竖起的寒毛正一点点伏下。
“如果……如果当时他没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种站在悬崖边向下望的感觉。他立刻掐断了这个想法,不敢再想下去。
记忆里的“曹操”仍带着警惕看向袁绍,等着对方的说教。可“袁绍”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笑:“下次你可以再大声一些,这样我能更快发现你,阿瞒。^ ^”
曹操已经完全听不见后面的对白了。恍惚间他又被拽回了那个炎热的午后。袁绍那时看向他的金色眼瞳,给他带来太阳一般足以让人眩晕的温度。
是的。袁绍并没有刻意对外宣称什么“阿瞒是我的朋友”。袁绍只是,不断的带给他安全感,让他在这个混乱而失序的世界里,第一次站住了。
所以他们才成了最好的朋友。
下一刻,曹操看见记忆中的自己抱着材料,与袁绍并排走在官道上。他望着记忆中“袁绍”那披着西装的、笔挺的背脊,以及走路时自然而然带起的微风,一股熟悉的、令人喉咙发紧的窒息感再次涌现。那是年少时每一次与袁绍并肩都会有的感觉。
记忆里的“曹操”盯着脚下自己矮矮的影子,突然踢了一下身边“袁绍”的小腿。
“哎哟。”“袁绍”装模作样地。
“你怎么又长高了?不许走在我旁边,显得我很矮啊!”“曹操”红着脸,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快步往前走。
“袁绍”只是宽容地笑着暼了他一眼,落后一步跟着。
画面外的曹操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弧度。当年他真心觉得,这世间的规矩和偏爱,天生就规定了他袁本初呼吸的空气都该比自己更稠密些似的。
可如今呢?
他已是魏王。袁绍毕生积累的河北基业、文臣武将,甚至女眷姻盟,最终都像一份丰厚的嫁妆,被他轻而易举地纳入囊中。到底谁才是被上天偏爱的那个?这个答案,在他踏足邺城的那一刻就已分明。
这股基于当下胜利者的认知,带来一股辛辣的、报复性的快感,瞬间冲淡了回忆带来的酸涩。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画面外的袁绍——那个鬼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记忆中“阿瞒”的后脖子,神情专注得让人毛骨悚然,不知在想什么。
这诡异的注视让曹操顿时觉得后颈发凉,好似被一道来自过去的目光抚过。记忆里的“曹操”和“袁绍”一前一后地往前走,那场景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情,仿佛他们真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很多年后,他们在洛阳重逢,再将之后的故事彻底改写。
曹操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刚被压下去的酸涩热流,混合着新的快意与迷茫,再度冲上他的鼻腔,又被他狠狠地咽了回去,化作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
“袁本初,”他对着空气,也对着那个前行的鬼魂低语,“你如今回忆这些……是在后悔吗?”
“是后悔当年就不该把目光投向我这个麻烦?还是后悔后来没能把我这把刀磨得更利,最终反倒被崩了刃?”
“又或者你后悔的其实是,我们最后怎么会变成那样?”
这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像棘刺缠住他的心,既带来刺痛,又带来一种灼热的、想要窥破对方所有狼狈的期待。
他必须要知道答案。他必须看看,在袁绍那些最深、最隐秘的记忆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关于他的、未曾宣之于口的‘后悔’!
被这个念头驱使着,曹操准备朝着袁绍消失的方向追过去。然而——
“魏王大人!好消息啊!”贾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曹操猛地从床上惊醒,梦境中那酸涩与快意交织的灼热感似乎还黏在胸腔里,但贾诩的声音如同一把钩子,强行将他的神智拽回现实。他烦躁地坐起:“进来!你最好有什么要紧的事。”
“刘备有异动!那家伙果然心怀不轨呀。”呜呜呜,您这么凶真让人伤心啊。贾诩直入主题后,看着曹操的表情掩着嘴笑。
下一秒,曹操脸上的烦躁被一种猎人般的兴奋覆盖。他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先是拽着贾诩在对方脸上猛亲了一大口,接着伸开双手催促侍者迅速给他穿衣服,最后戴上眼镜,盯着递来的笔记本电脑如饥似渴地阅读情报。
诸葛亮这一年不断地储备粮草和兵源,并大量提拔和任用人才:董和、黄权、李严等刘璋旧部被刘备委以要职;许靖为太傅。
一面读,曹操一面冷笑。大耳朵,你很好,总算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我要推行唯才是举的政策,招揽天下人才!”
贾诩拿袖子擦擦脸,偷撇曹操眼下越发深重的青黑,还有眼窝的微微凹陷,关切的将其按回榻上道:“哎呀,我的魏王大人,您先喝口水吧。我给您唤个文采好的文书来。”
然后他去端来杯热茶水,眯着双笑眼递给曹操。
唔,名字就叫《举贤勿拘品行令》吧?曹操被转移了注意力,思考标题,顺手接过了这杯水。
温热从嘴里灌下。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某种残留的情绪从胃里冒上来,让他的喉咙发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