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终无羡 第25章 龙缘4

手稿不算厚，但字迹端正，一笔一划间用力极重，丝毫不见潦草。写这手稿的似乎心中蕴藏着无尽的悲苦与寂寞，却又压抑着说不出声，只能以此排遣，连下笔的力道都重了许多。

魏无羡与蓝忘机在石台上看着这卷手稿，只见首页上写道——

“神州大地，东至东隅，西至蛮荒，北至瀚海，南至南疆。

瀚海乃百川之归所，名‘北溟’，中有一国，曰‘北国’。北溟多异兽，性通灵，至于底，则苦寒至极，有寒冰地狱，镇压上古凶兽。”

读到这儿，魏无羡心中了然，看来那凶悍无比的玄冰寒兽便是那瀚海之底的苦寒凝结而成，被镇压于寒冰地狱，却不知因何逃了出来。他继续向下看，只见：

“北国之东为怀荒，分三洲，由赫连氏执掌，人多骁勇，号‘怀荒霸府’；之西为沃野平原，土地丰美，人杰地灵，由晏氏主管；之北为幽云，有万年不化之冰山，常年阴暗，苦寒至极而少生机，乃放逐两族罪人之地。”

“北国之中，有五色湖，乃五色玉镜化形，五色湖后，乃朝云峰，为历代北国国主所居之所。”

第一页写得内容极为有限，却简单将北国的地域、派系做了介绍。魏无羡和蓝忘机惊奇之余，也不得不感叹天地造化，无穷无尽，在神州之北，竟有这样一个神奇而广袤的国度。就连号称“百书之王”的《异志录》都不曾记载，想是这神秘的北国并不会轻易让外人发现。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怕怀荒与沃野之间不会缺乏争斗，而主宰北国的国主也少不了制衡两方，平衡局势。

后面的几页就写得直白、详细得多，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路看过去，便将重渊、澹台俨的恩怨都弄得清清楚楚。

在北国，怀荒和沃野虽然由赫连氏 、晏氏分管，两族亦地位超然，但最高掌权人却未必出自两族，而是参考前任掌权人的意见，由龙神和国主共同指派，两地官员的任免、调度亦需层层审批，最终上报国主。

怀荒和沃野虽臣服于朝云，但历来争斗不休，频频发生冲突。两地也各有弊政，沃野土地兼并严重，怀荒从上至下则好斗成风、匹夫横行。但最大的问题却是两个：一、两地门阀当道，资源被世族垄断，因而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有法不行，有令不从，各级官员欺上瞒下，朝云难以明察秋毫；二、怀荒和沃野为增加对峙的筹码，往往以修为作为录用人才的标准，而不注重经世致用的才干，不乏居其位而无其能者，而那些天生没有修行天赋的，纵然有其他过人之处，也只能碌碌而终。

北溟龙神是北国的守护者，亦是最高主宰，每一任的国主由上代国主选拔、培养，由国主和龙神共同选择。由于每一任国主都是精心选拔而出，往往天资颖悟，能够修习北国的至高心法—玄水真诀，从而会拥有控水之能，寿命亦长于常人。

上一代国主慕容绰韬略高远，但为人仁爱有余，果敢不足，没有推行新政、革除弊病的胆魄和勇气，因此两地摩擦不断，矛盾日益凸显，朝云只得拆东墙补西墙，一度焦头烂额。慕容国主许是看出了自己的不足，因此，他看重的下一任国主，便是澹台俨。

澹台俨出生平民，却自幼天赋惊人，慕容绰的密使在沃野考察时发现了他，便将其带回了朝云。慕容绰对他极为看重，亲自教导，很是尽心。他成年后极负盛名，为人多谋善断，刚毅果敢，行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意外，他得到了龙神和慕容绰的一致认可，在慕容绰寿终正寝后继任国主。

岂料，此人却是个心机深沉的贼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龙神重渊是天地灵气所化，虽能长生，却不能不老。每过一千年，他都要游到瀚海的尽头，接受天雷之劫，烧尽已经衰老的鳞片，然后潜入瀚海的最低端，在极寒中脱鳞换角。如此这般，他才能跳出生死和衰老，重获新生。每经历一次磨炼，龙神便会多长一片护心龙鳞，那是龙神修为凝聚而成，诸水不侵，万法不灭。

魏无羡和蓝忘机蓦然想起那日在黄河之底，五行水阵来势汹汹，重渊便拔下的两块龙鳞交予他们，而后水阵的压迫感便瞬间消失；在冲破水阵的那一刻，内有黄河水灵聚集，外有五色玉镜强行破阵，两力相冲，水势若奔雷，凌厉如罡风，二人却毫无异常之感。

魏无羡心中一动，他从怀中取出那片小孩巴掌大小的金鳞，鳞片在死灵的映照下，璀璨如华。他纵身跃入石窟底部的水池，龙鳞金光骤亮，在水中布开一重结界，魏无羡虽在水中，却有个金色的气泡笼罩在他周围，四周水流都避得远远的，他呼吸如常。

原来这便是护心龙鳞，足足有一千年的修为。

那日，重渊毫不犹豫地便拔下了两片，只怕，是因着小崽子的缘故吧。

魏无羡上得岸来，全身却并无一丝水汽，蓝忘机见状，眼睛沉了沉，悄悄握了握怀中的龙鳞。

澹台俨即位第二年，便恰逢重渊第四次脱鳞换角。他不知从何处得知龙神的秘密，竟趁他虚弱之际，偷偷破开了寒冰地狱的一角，放出了十几只玄冰寒兽，将北国冻成了一片冰域。

重渊得知后，连忙将寒冰地狱的结界补好，将玄冰寒兽一一降服、镇压，可因为刚刚渡完天劫，灵力恢复了不过十分之二三，在斩杀了倒数第二只玄冰寒兽后，他已经精疲力尽。此时澹台俨又伺机杀出，趁其不防，以玄水真诀给出了致命一击，却也死于龙珠之下。

最后一只玄冰寒兽仍旧气势汹汹，可重渊却再无力气将其降服。澹台俨曾一再向重渊逼问五色玉镜的下落，可他却不知，朝云峰前的五色湖，便是五色玉镜所化，也是一条离开北国的捷径。重渊以龙珠之力封印最后一只玄冰寒兽，却无法阻止它跃入五色湖，玄冰寒兽误打误撞间竟逃离了尚是一片冰封的北国。

凶兽出逃北国，重渊自问失责至极，必须将其擒拿正法。

手稿中关于这段的描述，虽尽力保持平静，但那识人不清的痛悔与无奈，英雄末路的痛苦和不甘……却是迎面而来。

关于北国恩怨的描述由此而止。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以澹台俨之心机，当时只是诈死。他和玄冰寒兽最终都离开了北国，不断寻找办法冲破龙珠的封印，并查访重渊和五色玉镜的下落，因此有了业龙洞和黄河水患。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澹台俨最终还是知道重渊栖身于云深不知处花树下的石窟中，却不敢因此惊动中土的修仙世家，便在莲花峰设了业龙洞，接引了来自此地的龙气。而后，番僧所豢养的碧血鬼婴误打误撞揭开业龙洞的秘密，蓝敏行又以五色玉镜为其熔炼魂魄，召唤而来的风雨惊动了暗处的澹台俨。在玄冰寒兽借助业龙之躯体即将冲破封印之际，他索性直接借助业龙洞将众人引至黄河，想一网打尽。

身为国主，冰封北国；身为同伴，戕害盟友……这个澹台俨，真是个丧心病狂的东西。

而这沓手稿的最后一张，却是一幅画，整幅画并未上色，只是用黑墨潦草画成，似乎是匆忙之中画就：一条五爪应龙在空中盘旋，地上立着个三五岁的小女孩，女孩周身似有烟雾缭绕，看得不甚分明。画中一龙一人遥遥相望，也不知是所谓何事。

魏无羡被这幅简单潦草的画弄得没头没脑，他端详了片刻，取出那枚护心龙鳞放置于画上。金光笼罩下，画似有所感，顿时腾至半空中，一下子扩大了数倍，墨汁聚集到中央，汇聚成了一道黑色的旋涡，隐隐还有七彩霞光透出，仿佛是通往异世的入口。

魏无羡和蓝忘机走入旋涡，脚下的路是一片虚空，四周则是流动翻滚的墨汁。可就在他们进入后的下一刻，道路尽头的七色霞光疯狂涌入，墨汁也再度聚集，在四壁凝成一幅幅新画，每一幅都画得细致入微，且用色考究，栩栩如生。

第一幅画的是蓝忘机的静室，天高云淡，树木繁茂，百花齐放。云层中隐隐透出一鳞半爪，静室门口凝聚着一道淡淡的蓝色水雾，雾中依稀可见有个三四岁的孩子。当魏无羡的指尖掠过那团水雾时，画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吸力，将外面的二人吸了进去。

甫一进入画中，二人便齐齐愣住了——他们竟置身于云层之中，夏日的阳光热烈，大感暑热难耐。另外，他们的听觉和视觉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听觉变得异常灵敏，蝉鸣声大如擂鼓，鸟啼声如爆竹冲天，连地面上白兔吃草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各种声音相互交织，却又异常清晰，声音虽大，但丝毫不刺耳。虽高处云端，但下界的事物却看得清清楚楚，连地上缓缓挪动的爬虫都似乎放大了无数倍，纤毫毕现。蓝色水雾中的人影也变得无所遁形，她长着蓝敏行的模样，周身是淡蓝的霞光，就像一座流动的水雕。

魏无羡和蓝忘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原来就如同共情一般，他们正站在重渊的视角上，感受到的是他感知的一切。

而那团蓝色水雾，似乎……似乎是水灵！

天地之间，山川物华，常能凝结出五行之灵气。灵气或漫无所归，化为和风、甘露；或凝结为物，乃天地灵宝；或充塞于深山沟壑，不见天日。但还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便是机缘巧合之下，附于人之魂魄上，随其入世。

人生之初，不过混沌蒙昧中的一点游魂，赖母腹逐渐生发成形，长出血肉之躯，再挣扎落草，降临人世。而拥有水灵者，在魂魄尚未成形的那一刻，因种种机缘，得到了一缕水灵。水灵随魂魄而生，密不可分，而秉水灵而生者，往往天赋灵性非俗流，聪明灵气，在万万人之上，日后若能修行水系法术，往往能一日千里，驱水为神。

魏无羡心中惊奇——没想到小崽子竟有这样的仙缘，可为什么从未展现过御水的天赋？

水灵一路在云深不知处乱逛，重渊也在云端一路随着她。她似乎对这个世界满是好奇，一时到后山看看兔子，一时又在池塘里溅起水花。她没有形体，人的肉眼也无法看见，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回流窜，竟误打误撞地到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的氛围颇为严肃，蓝氏诸位长老正在商量派谁去处理云龙山的邪祟，蓝忘机也在其中。云龙山曾有山魅为祸，将整座山闹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引得百家震惊。

然而，这是十五年前的事，细细算来，众人在商讨这件事的时候，蓝敏行还未出世。

想来是那水灵天生灵力非凡，故在蓝敏行还未出生之时，她的魂魄便已修炼出了灵识，暂时脱离肉*身，在外面游荡。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水灵却兴致缺缺，她在议事厅荡了片刻，几乎是脸贴脸地将每个人都看了个遍。最终，她在蓝忘机脸上亲了一下，便飘离了此处。

夏日多暴雨，天色骤暗，铅灰色的云聚集起来，不多久便下起了雨。

水灵似乎对此很是兴奋，她跑到雨中，身体发出淡淡的蓝光。然后，周围的雨点便朝她不断积聚，凝结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

水球越凝越大，险伶伶地悬在空中。当它有锅盖那么大时，水灵突然蓄力，用头朝它撞去，”砰”地一声，水珠四散，如一朵雨中盛开的水花，水灵快乐地抚掌大笑。

见到这一幕，魏无羡和蓝忘机都大感可爱，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可下一刻，两人都觉得身体骤然一降，眨眼间便到了地面。

重渊虽化为人形，却未曾显露真身，而是淡淡的金色人影。他转到水灵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水灵玩得正开心，发觉竟有人能看到她、触到她，骤然一惊，连连退后了好几步，惊恐地看着重渊。

重渊微笑摇头：“小东西，你可知，你没几天可以像现在这么玩了？”

他朝蓝忘机静室的方向指了指，水灵不解，只得问道：“什么？”她的声音奶里奶气，吐字也不甚清晰。

重渊叹息道：“你爹爹快死了。”

水灵顿时大怒，周身蓝光闪耀，冲到他面前：“你爹才快死了呢！”

重渊摇头：“我并没有爹爹。可你爹爹现在却是不太好，快则在你出生前，慢则在你出生后不久，他必死无疑。”

魏无羡和蓝忘机闻言，心中顿时惊疑交集，却见重渊拽着对他拳打脚踢的水灵，一路掠到了静室。

魏无羡正卧在榻上，睡得正酣，眉间却有浅浅的褶皱。安和香泠泠，冰鉴凉气阵阵，室内一片阴凉。

水灵见状，朝重渊白了一眼：“我爹爹好好的，你不要胡说。我看你爹爹可能就是被你活活咒死的。”

重渊闻言，一声苦笑，可魏无羡却是心中一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时的确不好。身体极其容易劳乏，可甫一入眠，便是接连不断的噩梦和无数次的惊醒。蓝忘机见他精神不好，多次找过大夫，可大夫却说一切如常，让他放宽心即可。为了避免众人担心，魏无羡对外只笑说容易劳乏，总是睡不够，众人见孩子月份大了，也就信了，并未做多想。蓝忘机心中虽存疑，但见他脉象平和，并无异常，也以为他是过于紧张，以致睡眠不佳。

重渊摇了摇头：“小东西，你若不信，便进他的梦境看看吧。”说着，他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却不是回到魏无羡腹部，而是没入眉心。

如果魏无羡没有记错，那个中午，梦境里有张开血盆大口的野狗，有莲花坞的鲜血，有乱葬岗的鬼号，有穷奇道的截杀，有不夜天的千夫所指……他胸口仿佛被大石压住，他被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裹挟着，被梦魇逼得逃无可逃，仿佛堕入了阿鼻地狱。

蓝光从眉间冲出，水灵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身子晃了晃，颤抖着朝重渊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重渊道：“他身上有灵、鬼二气，二者不断冲撞，原先也不过勉强平衡。可有了你之后，灵气骤强，鬼气不甘，二气失了平衡，日夜争斗不休，便大损人之根基。”

“现在侵蚀的是心智，所以会精神委顿，噩梦连连；再往后便是这一身的魂魄和血肉了。”

水灵听了，怔了半晌，拽着重渊的衣袖，急道：“那、那怎么办？”

重渊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将灵气和鬼气炼而为一。”

灵气和鬼气相互冲撞，互相掣肘，曾是魏无羡的一大烦恼，每次只能强行压下，耗费精力不说，还容易此道长而彼道消，拖慢修行的进度。灵鬼双修，合二为一……他不是没有试过，只是两种力量的来源天差地别，一个是天地灵气，一个是怨煞之力，本就相克。

除非……除非用传说中的五色玉镜！

魏无羡骤然想起自业龙洞回来后，那些关于五色玉镜的梦；还有他在黄河之底，竟能轻易穿过重水之墙；以及玄冰寒兽口中“受过五色玉镜的祈祷和祝福”。

北溟之精，化而为镜，镜生五彩，上可召令百川；下可融合万物，凡在五行内，概莫能免！

所以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他已经猜到下面发生了什么！

果然，重渊拿出了五色玉镜，道：“也不知你爹爹是怎样的机缘，竟然能修行两种互相冲撞的道术，还都修行颇深。只是此举实在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容易反害自身。”

“可只要有了这五色玉镜，灵气和鬼气便能合二为一。日后他再稍加修行，两种力量相辅相成，大有裨益。”

最后，他开出了条件：“但要拿你的水灵来换。”

没有任何犹豫，蓝敏行立刻就答应了他。

人有三魂七魄，她的水灵便附着在第一魄——天冲之上。

所以，那天冲之魄，连带着水灵，就这么生生被抽了出来。

魏无羡不想知道重渊拿这一魄到底去做了什么，大概是和这碧水池一样，用来疗伤了。

他也不想再看后面的那些画，无非是蓝敏行长大之后，唤醒了花树下的龙神，然后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趣事。

他很想问问这小东西为什么想也不想、就这么傻乎乎地将天赐的仙缘交了出去。

她大概会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没了那点灵气，我不照样是天纵英才？”

他也很想知道生生抽离出一魄到底有多疼。

她大概会笑嘻嘻地说：“不记得了。还好水灵没附在灵慧上，否则交出去，我可就成傻子了。”

他最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回到他身边。

第一卷，至此完结

旁友们，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凹

后面开始就是“瀚海篇”了

本来只想写篇轻松的小短文，结果脑洞开了就停不下来了……ORZ

PS:感谢嫣卿城小可爱的营养液~~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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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龙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