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潮仇远】惟有空庭一片月 第13章 右向/貌披洛神歌

谁梦料峭春风，作走笔不落，笑山岳顾盼。

瑝珑洛镇山水间有一河，名曰洛水，深千尺，鱼虫绝，其中有神使。

传说，有智者渡水而亡，岁主怜之，以水重塑其肉身，又令其掌管此水，教它不再危害他人。

旁人因岁主敬之，便称祂为洛神。

自洛神掌管水域以来，洛水再无覆舟之事，只是夜里水边常有箫声作伴。

老人们常说，那是洛神在巡岸，若见着心善的凡人，便会显个影。随便奉上些什么，就算是一截老竹，都能得个赐福。

你是一介远行客，正在游历瑝珑。

大多时候，只为寻一味奇，亦或是是寻一方闲。

途径此地，听着洛神的传说，只觉乡野奇谈，一笑置之。你见过的事太多，神佛鬼怪，无非人为。

客栈里的老板见你面生，便提了壶烈酒，凑到你身边坐下。

“先生是来此寻洛神的？”

既然路过此地，寻一下又何妨。

“……算是。”

这一应，立刻打开了老板的话匣子。

“许是神使也偏爱月色，近来总能看见祂在岸边吹箫。”

“不过怪得很，祂最近不要香火，倒爱收钱去买酒……”

“虽然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却也没误过事，昨天就是搁我这喝的酒呢！”

“再往前些日子，洛山那边有小孩遭了险。祂老远就发现了，立刻就给人救起来了，那小孩都没怎么受伤……”

你捏着酒碗轻笑。

“老板，你们这洛神大人还挺鲜活。不像神，倒像人。”

“水神爱喝酒？倒也新鲜……”

掌柜一愣，随即拍着桌子恍然大悟道。

“先生也是看得分明……或许是因为我们洛镇格外有人气，就连神也染上了几分！”

你没再答，只是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酒烧得痒，将方才过洛水时见到的景象再度勾起。

竹影倒悬水中，风吹泼墨，碎影晃得眼晕。

倒真像藏着什么活物，在水里静静地看着。

入夜，暮色阑珊。

你特意揣了点贝币，径直往洛河边走去。不远处便是洛山，一介无名无姓之辈。

月色铺在洛水上，点点青光，叶片旋在衣襟上，纷纷而至。

走至水畔，果然闻见箫声。

箫声自水雾深处传来，呜咽清冷，不成曲调，却听得人骨缝里发酥。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它不像是人吹奏出来的，倒像是这方川流本身的呼吸，是这方山峦沉寂的心跳，亦带着月光凝结的叹息。

你不由得循声望去。

驻足离岸三尺，若有道身影；拨开氤氲雾气，便清晰得见。

墨发用细竹随意挽起，月光将发梢涂白，风一吹，衣袂翻飞似水浪，又似林涛。

他背对着你吹箫，飘出的音节，正裹着洛镇的湿气往你心里钻。

箫声戛然而止。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何事？”

你看清了他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眼睫纤长，鼻梁高挺，唇色偏淡，下颌线的弧度柔和却不失力道。

容貌精致，浸透了山间的清冷。像是深谷幽兰、雪中寒梅，生于无人之境，自在枯荣，不被俗世目光侵扰。

他看不进天地万物。

那双眼是空的，蒙着层薄雾似的灰白，清得探不到底，像藏了片寂静的竹林，任风过，万叶不惊，片帆无力。

“你寻洛神？”

声音清冽，似溪流漫过苔石。

“洛镇人或敬或怕，只有你身上的频率，是散的。”

你挑眉，声音故意放缓。

“你怎知我不是寻神？”

他笑着。

笑很淡，嘴角只弯了个浅弧，没半分不耐，仿佛竹叶扫过水面、翻过群山。

“我知。”

“答案往往就在来时路上。”

“倦客不知身近远，佳人已卜归消息。”

“只因你心不静。”

谁人不静？

你默然。

的确，远游瑝珑，名为寻奇寻闲，实则是为了寻求锚点。

纷扰世事太多，压得谁人难受。

我知苦恨，望休重忆。

而这来者，一语道破。

你取出贝币，置于岸边，动作带上了几分郑重。

“谢神使解惑。”

他从不看，抑或常看。

灰白的眸子映着水光，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及耳边一缕清风，唯独酒能入眼。

他微微颔首，算是收下。

天地间陷入奇特的寂静，一种无需言语的充盈。

你不再试图攀谈，只是立于原地，静静地看他。

看月光如何勾勒侧脸的轮廓，看夜风如何拂动额前的碎发，看那双不见尘世的眼，如何倒映着深远的夜。

人总是钟情于淑美娴静的事物，不觉心旌摇曳。如同本能的吸引，仿佛飞蛾趋向烛火，旅人仰望星辰。

他貌美，你爱之。如爱一幅绝世的山水画卷，只愿凝神观赏，不愿沾染半分尘埃。

他通明，你爱之。如爱一道穿透迷雾的晨光，照亮你心中纷扰，带来片刻澄澈。

他不语，你爱之。如爱这瑝珑千年的沉默，蕴藏着无尽的故事与力量，引人探寻，却永慕相望。

许久，他忽然抬了抬右手，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划，似在感受风的流向。

随即，他转过身，步履从容，向着身后群山走去。

衣袂在身后飘荡，渐行渐远，最终与夜色、水雾、竹影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没有道别，你亦不曾挽留。

这翩若惊鸿的过客。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是这洛镇山水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一个清晰遥远的梦境。

你在原地又站了片刻，直到谁人的余韵彻底散尽，直到水面的月影恢复平静，直到寂静的山林再无回响。

然后，你也转身，沿着来路返回，脚步轻缓。

如梦醒，方才了然，无人渡川。

回到客栈，你独自坐在窗边，望着远处沉静的山水。先前所见，虽为南柯一梦，却又真实地刻在了心底。

你知道，此后经年，无论行至何方，只要忆起瑝珑，忆起洛镇，眼前便会浮现出今夜的光景。

月光、水雾、竹影、远山，以及那个超然物外的身影。

你不必知他。

有些风景，有些人物，注定只是人生中的远行客，在余生的孤枕上流芳。

能得见，能感受那份超越世俗的美，便已是命运最慷慨的馈赠。

次日清晨，你收拾行装，继续着你的远游。

离开洛镇时，你最后望了一眼那云雾缭绕的洛山与深不见底的洛水。

山鬼自在，洛神不语。

醉里不病爱憎，为是灵犀多，知苦恨皆休。

某山某水某地，谁来谁归谁梦。梦里泼过千种灵犀气，醒来困过千种荒唐事。便归去、临川长歌，溯游而上，作神灵姿态；便归去、行且从容，答剑天地，作自在不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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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右向/貌披洛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