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黎那汐塔前,谛天监不止交给他一句话。
“命星多厄,然其非困于厄,乃殉信义而亡。剑芒斩尽之时,便是没于晦暗之际。”
你终有一天会被黑潮吞噬,为信义而亡,因斩出手中剑而死。
但还有一句,就连明庭监正也看不分明。
仇远信也不信,也懒得再猜。
他的剑,从来只斩眼前妖邪,不卜身后凶吉。
即便他如今正在被黑潮吞噬。
万千种频率在耳边尖啸,扭曲成无数谁人的哀嚎。
却只是静静立着,仿佛此刻置身竹林,而非生死一线的战场。
“仇远!”
是漂泊者,此刻同行之人。
“抓住我的手!”
微微偏头,空茫的眸子精准地对上漂泊者的方位。
黑潮侵蚀着他的感知,但谁人的频率依旧清晰,一如初见。
他兀自笑了。
若是旁人这般笑,或许还要考虑其中是否带有深意。
但仇远笑,便真的只是笑。
笑这命运算得准,笑这预言追得紧,笑自己浪迹六州、却要停滞此地。
“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正在被吞噬的不是自己。
“去帮助更需要你的人。”
黑潮已漫延至腰际,他的频率正在被一点点啃噬,感知也逐渐模糊。
“漂泊者,你能护住苍生,不应该执着于一介布衣的生死。”
“更何况……”
仇远顿了顿。
“谛天监说过,理应由我一人面对。”
漂泊者的眼睛猛地瞪大。
他死死盯着仇远。
这个永远静默的、永远喜欢揽过危险的孤剑。
“没有人理应要去做什么,也没有人的生命是理应丢在这里!”
那能侵蚀心智的低语,难道对他来说只是遥远的风声吗?
“你是我的同伴,陷在这里,那我就必须拉你出来!”
漂泊者再度伸出了手。
“仇远,抓住我的手,好吗?”
仇远没有回应。
他的手穿过翻涌的黑潮,搭上腰间,抚过那只早已不成形的竹壶。
好似仍有一缕竹香,永恒地缠绕于此。
“我信命数轮回,但不信宿命难改。”
他复又开口,声音轻得像竹叶飘落。
黑潮已然没过胸口,压得呼吸微滞。
“谛天监看透的、看不透的……”
“于我而言,又有何干?”
这话像说给漂泊者听,又像对着漫天的黑潮、对着无形的命运宣告。
右手轻震,周身漫开墨色涟漪。
然后,拔剑。
“漂泊者,退开!”
藏锋于竹,裁竹为锋。
仇远周身暴涨的气势瞬间消失殆尽,只剩裁竹划破空气的锐响。
黑潮的频率变得更加狂暴,却在触及剑锋的刹那,被斩得四分五裂。
那些贪婪、残暴、毁灭的欲念,困得住他的频率,却困不住他的剑。
一斩终了。
仇远身形微晃,血色与生气随剑倾泻,感知飞速消退。
剑芒斩尽之时,便是没于晦暗之际。
绝对的寂静与黑暗降临,他向后倒去,坠入命定的终局。
为信义而亡?
因斩出手中剑而死?
似乎确实如此。
但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频率的星辰碎裂,化成一束束流光。
那不是谛天监的判词。
那是他自己的道。
他对着那无形的命运,朗声大笑。
世界,彻底没于无声无光。
日月轮转,黑潮渐息,黎那汐塔下只剩断壁残垣。
漂泊者闭上眼,不停地捕捉空气里的频率,一无所获。
黑潮退去后的死寂远比先前的尖啸,更要令人窒息。
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越锋鸣。
是裁竹。
正斜靠着一杆墨竹,看着他。
剑柄上系着的竹壶,完好无损。二者轻晃,发出细碎声响。
漂泊者缓步走近,轻声唤道。
“仇远?”
无人应答,唯有晚风拂过,带起嗡鸣。
他握住剑柄,熟悉的清冷依旧,却失了谁人的温度。
又是一阵清风。
竹影明灭,而后又逐渐凝实。
布衣轻扬,唇角带笑。
正是仇远。
“看来.……”
频率化作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
“谛天监果真算错了一着。”
漂泊者怔在原地,一时失语。
仇远笑了笑,抬手轻触身旁的墨竹。
此刻的他由频率构成,尚未稳固,指尖无法触及竹身,只能轻轻融入其中。
“天地不仁,妖邪不灭……”
灰白的眸子望向漂泊者,朝他颔首。
——我命不该绝。
这句来不及说完的话,随着他的身影,消散在晚风里。
亦如那未道明的命数。
死生由我,去来更不由人。此去何远,半信己身半信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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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谓我三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