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晨光总是来得格外柔和,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织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斑。宇佐木前一天陪苣屋加练到很晚,此刻还窝在被窝里睡得沉,呼吸均匀,额前的碎发被压得微微翘起,透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软意。有栖醒得早,看着身边人熟睡的模样,轻轻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他记得书房的桌上堆着昨天没整理完的项目文件,也记得宇佐木的训练笔记散落在书桌一角,想着趁她没醒,把东西归置整齐。
书房不大,却被两人收拾得格外规整。左侧的书架上,一半码着有栖的建筑设计类书籍,书脊大多是沉稳的黑、灰两色;右侧则放着宇佐木的攀岩手册、比赛录像带,还有几本她爱看的散文书,色彩鲜活,和左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两人结婚三年来的小默契,各自的东西各占一半,连书架的高度都特意调整过,方便宇佐木拿取上层的书籍。
有栖走到书桌前,先把散落的训练笔记一一拾起,按日期顺序叠好。刚要伸手去拿桌角的文件袋,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书架最上层的缝隙——那里似乎卡着一本不属于常用书单的书,浅蓝色的书脊只露出一小截,像故意藏在深色书籍间的“小秘密”,格外扎眼。
他愣了愣,踩着旁边的矮凳伸手将书抽了出来。封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印着一行清晰的宋体字:《运动员赛前心理调节与情绪疏导》,作者栏的“隆二”两个字,像小石子一样落在有栖心上,轻轻漾开一圈涟漪。他当然知道隆二的名字,宇佐木之前提过“帮苣屋做疏导的专家”,却从未说过名字,可此刻看着书脊上的字,再结合宇佐木之前含糊其辞的模样,有栖心里那点隐约的猜测,忽然有了答案。
书页被他轻轻翻开,纸张带着淡淡的油墨香,里面夹着好几张浅黄的便签纸,用工整的字迹写满了批注。有的地方用红笔划出重点,旁边标注“苣屋失眠可用,睡前10分钟练习”;有的地方补充了一行小字,“宇佐木旧伤应激反应,可参考第三章呼吸调节法,配合轻度拉伸”;还有一页的末尾,写着“下次疏导可带苣屋练模拟比赛场景,提前适应压力”,落款是一个小小的“隆”字,字迹清隽,和之前宇佐木带回家、说是“专家给的资料”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有栖的指尖轻轻拂过便签上的字,指腹能感受到笔尖划过纸张留下的细微纹路,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他知道宇佐木自从去年省赛失利、肩袖旧伤复发后,心里就一直压着事——她夜里会悄悄翻来覆去,训练回来后会对着攀岩鞋发呆,却从来不肯跟他多说,每次他问起,都只笑着说“我没事,过两天就好”。可现在,她却愿意把这些藏在心里的压力,说给另一个人听,还让那个人在书上写下专属的批注,甚至把这本书藏在书架最上层,不让他发现。
翻到书的中间部分时,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从书页间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有栖弯腰捡起来,照片上的光线很暖,是在之前宇佐木提过的那家咖啡馆门口拍的:苣屋站在中间,手里举着蓝色笔记本,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间满是轻松;宇佐木站在苣屋左边,穿着白色的训练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下意识地偏向右边,落在隆二身上;隆二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文件夹,侧脸对着镜头,眼神温和地落在宇佐木身上,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照片的背面,用细笔写着一行小字:“苣屋第一次疏导结束,状态渐好,2024.XX.XX”。
有栖捏着照片的指尖微微收紧,照片的边缘硌得手心有些发疼。他盯着照片里宇佐木的眼神,那种卸下防备的放松,那种被理解后的安心,是最近一两年,宇佐木在他面前很少展现的模样。他不是不心疼宇佐木的压力,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他试过陪她去攀岩馆,试过给她煮安神的汤,却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走不进她心里的那片阴霾。可隆二不一样,隆二懂她的焦虑,懂她的顾虑,甚至能精准地找到帮她缓解压力的方法,这份“懂”,是他暂时给不了的。
心里的酸涩渐渐蔓延开来,像潮水一样裹住心脏,可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立刻拿着书和照片去找宇佐木对峙。他太了解宇佐木了,她性子执拗,又怕惹他难过,越是纠结的时候,越容易躲着不说。如果这个时候跟她争吵,只会让她更加慌乱,甚至把她推得更远,反而解决不了问题。他想等,等宇佐木自己想通,等她愿意主动把心里的话告诉他,而不是用“隐瞒”来逃避。
有栖轻轻把照片夹回原来的书页,又将书放回书架的缝隙里,特意调整了角度,让浅蓝色的书脊彻底藏在深色书籍之间,就像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本书一样。他走下矮凳,把叠好的训练笔记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又将文件袋按项目分类整理好,甚至还把宇佐木常用的那支黑色签字笔,放在了笔记旁边——这些细节,他从来都记得清楚。
刚整理完,就听到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动静,应该是宇佐木醒了。有栖赶紧走出书房,系上挂在厨房门口的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面粉、鸡蛋和豆浆,动作熟练地揉起面团。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轻松,朝着卧室的方向喊:“醒啦?再等十分钟,鸡蛋灌饼就好,豆浆已经在煮了,还是你喜欢的甜口。”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宇佐木揉着眼睛走出来,头发还有些凌乱,身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看到有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她心里先是一暖,随即又升起一阵莫名的紧张——她忽然想起自己藏在书房最上层的那本书,不知道有栖整理文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
她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小声问:“有栖,你刚才……去书房了吗?”
“去了呀,整理了一下文件,还把你的训练笔记叠好了,放在书桌左边了。”有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里还拿着揉好的面团,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异样,“怎么了?是不是你的笔记里夹了重要东西,怕我弄丢了?”
“没、没有,就是随便问问。”宇佐木赶紧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却开始加快,耳尖也悄悄发烫。她不敢再追问,怕自己的紧张会暴露什么,只能赶紧转移话题,“我去洗漱,洗漱完就来帮你擀饼。”
“不用啦,这点活我来就行,你洗漱完正好能吃热的。”有栖笑着摆摆手,看着宇佐木逃似的走进卫生间,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能看到宇佐木眼底的慌乱,也能猜到她心里的纠结,可他不想逼她,他愿意再等等,等她做好坦白的准备。
宇佐木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脸色泛红的自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有栖的语气很自然,眼神也和平常一样,应该是没发现那本书。可越是这样,她心里的愧疚就越重——有栖对她这么好,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包容她的小脾气,可她却瞒着他这么多事,甚至把和隆二相关的东西藏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快速洗漱完,走出卫生间时,鸡蛋灌饼已经做好了,放在白色的盘子里,冒着热气;豆浆盛在她常用的粉色杯子里,温度刚刚好,不烫嘴也不凉。有栖正把最后一张饼放进盘子里,看到她出来,笑着说:“快来吃吧,再放就凉了,我还切了点黄瓜,解腻。”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饭,气氛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有栖偶尔会跟她说起,下午要去超市买些她爱吃的草莓,问她晚上想喝番茄牛腩汤还是萝卜排骨汤;宇佐木也一一回应,只是话比平时少了些,总是下意识地低头扒拉碗里的饼,很少抬头看有栖的眼睛。
有栖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夹了一块裹满鸡蛋的饼放进她碗里:“多吃点,下午不是要去训练馆看苣屋吗?他最近进步快,肯定又要跟你炫耀练会了新路线,你得有精神陪他聊。”
提到苣屋,宇佐木的紧张终于缓解了些,抬起头笑着说:“可不是嘛,昨天他给我发消息,说练了呼吸法之后,爬5.12路线的时候一点都不慌了,还第一次在规定时间内登顶了,特别开心。”
“那挺好,看来那位专家的方法真管用。”有栖点点头,语气自然地问,“专家有没有给你们推荐什么额外的资料?比如相关的书籍或者视频,要是有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印出来,或者在网上找找电子版,方便苣屋随时看。”
宇佐木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筷子顿在半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赶紧低下头,避开有栖的目光,小声说:“没、没有,专家已经给了好几张打印好的资料,里面的技巧都很全,够苣屋用了,不用再找别的书或者视频了。”
有栖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里的酸涩更浓了,却还是笑着说:“好,那要是后续苣屋觉得不够用,或者你有需要的话,再跟我说就行,我来帮你找。”
吃完饭,宇佐木赶紧收拾好包,说要早点去训练馆,说不定能赶上苣屋的早训。有栖送她到门口,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又把一瓶常温矿泉水放进她包里——他知道宇佐木训练的时候不爱喝冰水,总是提前准备好常温的。
“路上注意安全,公交要是挤,就等下一班。”有栖的声音很轻,带着满满的叮嘱,“要是晚上回来晚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回来就好,你在家歇着吧,别麻烦了。”宇佐木避开有栖的手,快步走出家门,直到楼道里的电梯门关上,她才靠在电梯壁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可心里的愧疚却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越缠越紧——她不知道,有栖其实早就发现了那本藏起来的书,发现了那张照片,只是为了不让她为难,特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家里的有栖,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门,手里还残留着宇佐木衣领的温度。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那张教练发来的照片——照片是在训练馆门口拍的,宇佐木和隆二站在路边说话,宇佐木手里拿着文件夹,隆二坐在轮椅上,微微侧着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气氛格外融洽。
有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他知道,有些裂痕已经悄悄在两人之间出现了,像窗玻璃上的细纹,不仔细看察觉不到,却在慢慢蔓延。可他不想放弃,他想再等等,等宇佐木自己看清心里的想法,等她明白,他从来都不是要指责她,只是想和她一起,扛起那些她不愿独自面对的压力。他转身走进厨房,开始收拾碗筷,心里默默想着:晚上还是煮她爱吃的番茄牛腩汤吧,再买些草莓,她最近好像很久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