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没有回答阿曼达关于“亲亲”的纠缠。他沉默地拉着不断蹦跳、嚷嚷着“好吃还要”的阿曼达,快步走回后山的小屋。一进门,他就反手锁上了门栓。
阿曼达被丢在铺着兽皮的地上,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暂时停下了哭闹,只是用那双金色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烬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呼吸比平时略显急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溯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不是疼痛,不是虚弱,不是身体上的任何不适。更像是一种……被抽空的感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阿曼达通过那个短暂的接触偷取了一部分。
寿命?记忆?情绪?还是更抽象的东西,比如……精气?
他闭上眼,仔细检索自己的思维。最近发生的事情,童年的阴影,与贞德的过往,杀死母亲和贾家族成员的细节……这些记忆都还在,没有被抹去的痕迹。
那么情绪呢?愤怒?有,对眼前这个无法掌控的研究对象,对流言,对被打扰的宁静。困惑?很强。但似乎没有缺失什么特定的情绪。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坐在地上的阿曼达。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个体型超出常理、精力过剩的幼童,只是嘴角还沾着饼屑,眼神里充满了对“好吃”东西的渴望。
“阿曼达,刚才,你从我这里,‘吃’到了什么?”
阿曼达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问题,然后她伸出小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好吃的!”
“是什么样的好吃?”烬蹲下身,与她平视,试图引导她描述,“是甜的,苦的?让你高兴,还是难过?”
阿曼达皱起小眉头,努力组织语言,最后含糊地说:“绿绿的……苦苦的……不太喜欢!”
绿绿的,苦苦的,不太喜欢。
这描述太过抽象,几乎没有任何有效信息。烬皱起眉。是副面的情绪吗?难过?痛苦?
难道……她汲取的并非他当下的情绪,而是别的什么?一段带痛苦色彩的记忆碎片?
他再次尝试引导:“你‘吃’了之后,有什么感觉?饱了吗?”
阿曼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诚实地摇头:“没有饱。还想吃!”说着她又想扑过来。
烬立刻后退一步,抬手制止她的靠近。“不行。”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阿曼达的小嘴一瘪,眼看金豆子又要掉下来。
烬感到一阵头疼。物理上的混乱尚可收拾,这种直接针对他内在无形之物的“进食”,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失控感。他就像一块行走的蛋糕,随时可能被这个不知餍足的小怪物啃上一口,而他还不知道被啃掉的是什么。
他必须弄清楚。
他有些烦躁,但最终决定先记录在他的观察日志上。
他目光扫上书桌,桌上放置着一株植物的标本,旁边摊开的纸面上绘制着草药的图鉴,还有标注特征。
“这是什么时候……?”
电光火石间,烬理解了一切——他刚刚被阿曼达吸取了关于这株草药的记忆!
他看着草药的简介:玛斯卡那草,锯齿叶片,全株无毒,味苦,可用于伤口外敷止血止痛。
烬掐了一小片标本的叶子放进嘴里咀嚼,虽然已经脱水,但他咀嚼过后还是尝出了苦味。
“原来是这样吗……”
-------
接下来的几天,尝过“人类”滋味的阿曼达,像着了魔似的,千方百计想凑上来索吻,无一例外都被烬无情地挡开。
被逼无奈,烬亲手打造了一个面具,严丝合缝地挡住口鼻,将系带牢牢系在后脑勺上防止她偷袭,连睡觉都不敢摘下。
天知道这贪吃的小怪物会不会趁他熟睡时偷亲一口,让他第二天直接变成一具人干。
为了试探,他特意抓了只活蹦乱跳的山鸡,将滴着血的猎物递到阿曼达面前。小家伙只看了一眼,便嫌恶地皱起小脸,扭过头,随即又张开手臂要抱抱。
烬转身进了厨房,开始给鸡拔毛。阿曼达像个小尾巴似的在他脚边打转,馋得口水直流——对象显然不是锅里的鸡,而是灶台前的烬。
她趁烬蹲下身收拾鸡杂,悄悄溜到他背后,伸出小胖手去够那脑后的绳结。烬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利索地干活——他对自己绑绳结的手艺颇有自信,不认为一个三岁孩童能解开他精心打成的龟甲缚。
阿曼达徒劳地扯了一会儿,发现那绳结纹丝不动,顿时恼了,气呼呼地狠揪了一把烬脑后的头发,这才噔噔噔跑出厨房。
烬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将收拾干净的山鸡剁块下锅,灶膛里添上柴火,任由汤汁慢慢翻滚。
待他将案板灶台擦拭得光洁如新,一种不祥的预感才悄然浮上心头——屋子里,太安静了。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是烬用四个月血泪教训换来的宝贵经验。曾经,他也会为那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感到庆幸,但现实很快用一桩桩、一件件的“惊喜”,给他上了无比深刻的一二三四课。
就比如上次,他以为小家伙终于玩累睡着了,等他进到厨房,迎接他的却是地狱般的景象:家中储存的近四十枚鸡蛋全军覆没,整整一麻袋面粉被她扬得到处都是。
阿曼达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头上、脸上糊满了黄白交错的粘稠物,在用蛋液与小麦粉和面。见他进来,还抬起一张小花脸,嘿嘿傻笑着宣布:“吃鸡蛋面!”
她前一天在波雅家看到她丈夫就是这么和面的。
那一刻,烬只觉得血压飙升。若这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或许还能勉强扯出个笑容,夸一句“学得真快”。可当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除了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连一句斥责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而此刻,这过分的安静,无疑预示着新一轮风暴正在酝酿。
烬解下面具,沿着熟悉的小径快步往村子走去。经验在他脑海里敲着警钟——阿曼达十有**又溜去村里施展她那套骗吃骗喝的绝技了。而眼前的现实,则毫不留情地印证了他的判断。
村边的溪流旁,波雅家的大儿子正带着弟妹们玩耍。半大的小子只穿一条里裤,手握削尖的竹竿在小溪里专注地插鱼;两岁多的小女儿则在岸边用石头认真地垒着灶台,玩着过家家。
而真正的风暴中心,是那对四岁多的双胞胎儿子。两个小男孩正扭打在一起,吵得面红耳赤:
“我要跟阿曼达结婚!”
“我才要跟阿曼达结婚!”
而被争夺的主角,阿曼达,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旁,像个熟练的小主妇,往宽大的树叶子里盛着湿泥巴,然后煞有其事地递过去,声音甜得能齁死人:“老公们,吃饭了!”——这是学的朱诺家的莉娜。
双胞胎中的哥哥一把抢过树叶,得意洋洋:“听到没!她叫我老公!”
弟弟不甘示弱,伸手就夺:“她刚刚亲的是我!那是在叫我!!”
两人争抢间,脆弱的树叶瞬间被撕得粉碎,烂泥巴糊了满手。眼见“爱妻”亲手准备的“饭菜”被糟蹋,战火瞬间升级。两个孩子怒吼着,你一拳我一脚,直接从岸边打进了浅水里,扑腾得水花四溅。
而他们的大哥,只是懒洋洋地瞟了一眼,便又事不关己地继续盯着水面,寻找下一个倒霉的鱼。
烬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出鸡飞狗跳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