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飞速倒退的景色中,段和纾看到了倒地生死不明的看守,果然帝都的警察靠不住。
“有了,”段和纾说,“往东南跑,那里有帝都看守的舰艇!”
元帅大喜:“数你小子脑子转得快!”
“收到!”江珩一手一个,提溜着元帅和段和纾就冲门闸闯,“温教授不用麻烦调度了,帮我拿到南河三驻扎警署的起飞权限,剩下的不用操心了。”
温教授没吭声,键盘声敲击不停,她正争分夺秒地夺取权限。
段和纾开路,江珩殿后,三人毫无停滞地朝驻舰场跑去,一路上子弹飞溅,激起扬尘与杂草,段和纾借助断裂的石板和枯草作掩护,有惊无险地冲进门闸,数排帝都官方舰艇停泊在港口,有几辆大咧咧地敞开门。
段和纾瞅准一辆,落后半步,护送着元帅上艇。
江珩揪住他:“我们去另一辆,走!”
段和纾眼神微动,很快明白了缘由,敌暗我明,还不知道前方有多少埋伏,为保证有生力量,分头行动确实是残酷又保险的方法。
元帅握紧了他和江珩的手,乌骓的声音从舰艇中传出来:“已攻破防火墙,准备起飞。”
“等你们回来。”元帅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踏上了即将逃逸的舰艇。
脚步声愈逼愈近,子弹铺天盖地地袭来,却不曾有一颗真正地命中。或许是准头太差,亦或者——
一抹猜想才段和纾的脑海中划过,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
他的猜想在随后对方的一系列行动中得到证实,他和江珩登上另一艘舰艇后,追杀的队伍果然有备而来,早早上了船,紧紧地坠在他们身后。江珩主驾,段和纾副驾,颠簸的逃亡路上,段和纾联系上了元帅。
“追我的人逐渐减少,不用担心,我很安全。”元帅凝重道,“所以我想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是我,而是你们,和纾,军部的救援马上就到,再坚持会。”
段和纾向舷窗外眺望,不出所料,身后的尾巴越坠越重,看来这支莫名追杀的小队目标在他和江珩之间。
除了智械军团这帮莫名其妙的脑残外,没有人会舍弃元帅这条大鱼而执着于江珩这支小饵,而这些追杀的人显示是活生生的人而非死板的仿生人,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段和纾的心脏砰砰狂跳,掩于衣袖下的手握紧了装有神经麻痹素的子弹,然而表面上他毫无异样,轻车熟路地打开导航、转向,瞄准身后的追兵反击,江珩侧头瞥了他一眼,问:“和元帅联系上了吗?”
段和纾听到自己冷静地说,“还没有。”说着,他拂过江珩的腰际,握住了他的手,“江珩,别担心,你们不会有事的。”
江珩一愣,反手攥紧了,与段和纾十指紧扣:“好。”
段和纾轻声道:“再见。”
江珩猛地转身,立刻去抓段和纾,手僵在半空,随后瞳孔涣散,无声地瘫软倒地。
飞船曲折地行进中,没了主驾驶的力挽狂澜,追兵已越逼越紧,被俘获是早晚的事。
段和纾拖着江珩到驾驶座里。将将一米九的身高真不是盖的,像拖个麻袋,军装里全是腱子肉,硌得肩膀生疼。
将江珩用安全带固定好后,段和纾定位军部高塔,给元帅发去简讯,设置了自动飞行模式。
忽略掉元帅发来的一系列问号,他穿上宇航服,扶着舱门最后看了沉睡的江珩一眼。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追兵忽略了江珩在的舰艇,犹如蝗虫旁直冲他而来,很快,他被包围,没有负隅顽抗,下船了。
“阁下,抱歉了。”说着,追兵给他注射了针剂,段和纾昏迷过去。
一夜后。
段和纾被蒙上双眼,押解到一座广阔的府邸中。就算不用眼看他也知道他在帝都,那种空气中馥郁的花香连同昂贵的熏香飘过来,不是其他星球能有的。
他们送他进府,七拐八拐的,最后迫使他半跪在地毯上。
段和纾的双手被绑在背后,没有轻举妄动。他应该是在某个房间里,房间的主人非富即贵,因为他听到了夜莺婉转的啼叫,以及老式钟摆有规律的清脆的敲击声。
一道脚步声渐行渐近,停驻在他跟前。
“段和纾?别来无恙啊。”路德维希用缀满黄金与宝石的手杖挑起了他的下巴。
就在段和纾以为自己的归宿是回归帝国最高监狱或者绞刑架的时候,路德维希却挥散押解的众人,把他单独留了下来。他伏跪在柔软的、编有精密花纹的羊绒地毯上缓了一会,一枚糖果掉到他眼前,是路德维希扔下来的。
段和纾阖了会眼,直到低血糖导致的眩晕感逐渐消失,扶着乌木桌沿站了起来,问:“不把我送到军事法庭吗?”
路德维希端坐在数米外的书桌后正批阅公文,闻言拿钢笔的手一滞,头也不抬道:“这么想死?”
段和纾抬起被手铐绑得死死的双手:“不是你想我死吗?”
“留着你还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用,”路德维希冷冷道,“前提是你自己别找不痛快,手铐不必想,不可能为你卸下。”
段和纾不再言语,开始环视书房的装潢。不同于人们刻板印象的高科技重金属风格的办公场所,帝国权势滔天的大公的私人书房是相当古朴的,繁多古籍、柔软挂毯、沉香挂炉,稀缺的昂贵花卉错落有致,简直梦回地球时代。
遗憾的是,安保措施却一点也不地球化,防弹窗、保险门、门外不下五支的装备精良的部队,逃出去不亚于痴人说梦。
段和纾百无聊赖地巴望一会,见路德维希丝毫没有安排自己去处的意思,于是自己拣了把角落的椅子窝进去,继续闭目养神。
习惯了被人无视,尤其是路德维希,其实这是个很好的职业素养,作为皇帝的侍卫不需要太引人瞩目,做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最好。
路德维希果然连头也没抬一下。将近百平的书房里寂然无声,一时只剩下钟表的滴答作响和钢笔偶尔划过信笺的沙沙声。
阳光扫过段和纾的睫毛,像金色的老虎须,他的睫毛渐渐下移,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了。
沙沙声停了下来。
段和纾抬起眼,和路德维希凝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对方蔚蓝色的眼珠明显地闪烁了一下,立刻偏过去。
段和纾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路德维希生硬道:“在想如何最大化利用你。”
段和纾问:“认真的?”
“你什么意思?”
段和纾合上书。“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杀了段和纾,拿着头颅到摄政王那去邀功,趁机埋伏下精锐部队,一举夺权。”
路德维希的眼底划过一丝厌恶:“谁教你的?手段真是恶心。”
对于路德维希的攻讦段和纾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把对话继续下去:“是陛下。陛下现在还在昏迷,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我不会这样做。”
段和纾嗯了声,打开书重新翻阅起来,他的手指摩挲着页码,淡声道:“所以你成为不了他。”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向来如此,所以作为一个身份卑贱的私生子的霍夫索伦,才能拿到那柄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权杖。
不过这样的后缀就没必要对路德维希强调了。他需要点燃路德维希的怒火,这样他才有可乘之机。
果然,路德维希蹭地站起来,愤怒道:“是,我永远成为不了他,我也绝不屑成为他那样的人!虚伪、残暴、泯灭人性——”
段和纾抓住重点:“所以智械军团不是你造出来的?”
“它们?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路德维希的讥讽戛然而止,盯着段和纾,气氛诡异地沉默一阵,段和纾合上书,平静地说:“不是你造出来的,但你知道是谁,对吗?”
良久,路德维希缓缓坐回去。“这和你无关,”他望着窗外满庄园的春色,冷冷道,“你只需要乖乖待在这,等着结果出来。”
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后,他就再也不肯透露什么了。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璀璨灯火从庄园内到庄园外,一路摧枯拉朽,把黑夜点缀得如同半个白天。这里温暖、美丽、繁华,段和纾却想起了军部万年不化的冰川和朔风,以及裂缝里偶然开出的不知名的蓝色的野花。
江珩和元帅应该已经顺利抵达了吧?
又过了很久,灯光渐次熄灭,整栋庄园陷入香甜的酣眠中。段和纾坐在椅子上,肩膀落入靠背中,双眼却睁着,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窗外参差的树影,一夜无眠。
天亮了。
路德维希将段和纾安置在自己的私人书房中,没有挪腾地方的打算,他也不担心段和纾会窃取他的机密,这里的每一寸都在红外线监控的严密监视之下,更何况他的腰际时刻别着枪,这让段和纾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孱弱可期,像被拔了爪牙的花豹,没了利器,也不过是只惹人怜爱的猫咪。
段和纾以为路德维希很快会把自己关进地下监狱中,但没有,他把段和纾安排在私人书房中,自己却改了办公场所,减少和他的见面,恐怕是害怕自己再泄密。
这种堪称怯懦的行为不仅让段和纾感到奇怪,庄园内的所有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往常自大、傲慢的主人竟有一天会为了个低微的罪大恶极的囚犯而低头,简直是耸人听闻。这其中微妙的情愫恐怕只有旁观者清,因为路德维希很快下令找到了一对昂贵的、美丽的夜莺,送到了自己的书房,也就是段和纾在的地方。
“我以后就被关在这里吗?”
段和纾面对着仆从搬过来的卧榻和夜莺,沉吟道。
——关。
看来这位金屋藏娇的先生比主人更加清楚自己的定位。仆从不敢多看,只是连连应喏,谦卑地弯下腰去,倒退着离开书房,在门口被倏的一撞,他转过身去,惊恐地跪下:“主人,我不是——”
“闭嘴!”路德维希皱眉,镶满金线与宝石的短靴刮过仆从的脸,他却一门心思地透过门缝巴望着看,“他吃早饭了吗?”
“回答主人,还没有。”
路德维希烦躁地“啧”了声,正要踹开趴跪的仆从,段和纾却往这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瞟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