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客栈房间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容。
夜探虎祠的发现,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沈清茉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试图驱散体内残留的寒意。
那古老存在的蛊惑低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引动得她识海深处的邪神印记隐隐发烫。
她必须分出部分心神,持续运转白色灵力与【离经易道】,才能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这种内外交困的感觉让她疲惫不堪,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更加坚定的光芒。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沈清茉开口,声音因灵力消耗和心神紧绷而略显沙哑却条理清晰,“那东西能通过封印裂隙感应到我,这次蛊惑不成,难保不会有下一次,或者……它会不会通过某种方式,将我的存在告知其他存在?”
她想到了那可能存在的天外之人,心中警铃大作。
周玄宸坐在她对面,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伤势未愈,又经历了方才一番变故,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但腰背依旧挺直,如同永不弯折的青松,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是他在极度专注思考时的习惯。
“强行破除或加固封印风险太大,且我们对那古老封印知之甚少,贸然动手恐生变故。”
他冷静分析,目光转向萧煜,“吴家是关键,若他们知情甚至参与,那么这虎仙祭的背后必然藏着更大的图谋,找到他们的目的,或许就能找到应对之法。”
萧煜肃立一旁,闻言点头:“属下明白,已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盯紧吴校尉及镇上几个与祭祀相关的头面人物,只是……”
他略有迟疑,“那吴校尉毕竟是北境军中之人,我们在此地人手有限,若盯得太紧恐会引起对方警觉打草惊蛇。”
“无妨。”周玄宸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不必我们去找他,让他来我们。”
沈清茉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殿下是想……引蛇出洞?”
“不错。”周玄宸看向沈清茉,“你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而我们商队则需要采购一些特殊的药材,萧煜,你明日便去镇上药铺大肆收购朱砂、雄黄、赤符纸等驱邪避秽之物,动静不妨大一些,另外放出风声,就说我们家小姐昨夜受了惊吓,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寻访高人化解。”
他口中的小姐,自然指的是沈清茉。
这个计划既合情合理,又能恰到好处地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一个被不干净东西惊吓到的南边来的富家小姐,一个急于寻求化解之法的商队,在这诡异的伏虎镇,无疑是值得关注的目标。
沈清茉瞬间明白了周玄宸的打算。
她如今状态确实不佳,将计就计既能暂时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安稳调息又能以此为饵,试探镇上的反应,尤其是那位吴校尉的反应。
她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我明白该如何做。”
天色微明,伏虎镇在晨曦中苏醒,昨夜的死寂与诡谲仿佛只是一场噩梦,街道上逐渐恢复了人气,但细心观察便能发现,镇民们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尤其是在目光扫过镇中心方向时。
萧煜依计行事,带着两名护卫,一大早就出现在了镇上最大的药铺回春堂,点名要购买大量驱邪之物。
他出手阔绰语气焦急,毫不掩饰对自家小姐病情的担忧,很快商队小姐昨夜被邪祟惊吓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小镇上流传开来。
沈清茉则留在客栈房间,真正开始静养。
她盘膝坐在榻上,全力引导体内那道特殊的白色灵力,一遍遍洗刷安抚着识海中躁动不安的印记。
同时,她将【灵境】的感知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既不过分外放引起注意,又能敏锐地捕捉客栈内外的异常动静。
周玄宸在她隔壁房间调息,他的神识更为强大且隐蔽,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客栈,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感知。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晌午过后,客栈楼下再次传来喧哗,依旧是那带着几分倨傲的呵斥声。
来了。
沈清茉心中一动,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
片刻后,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吴校尉那标志性的洪亮嗓音:“周小姐可在?听闻小姐昨夜受惊,吴某特来探望。”
沈清茉与隔壁的周玄宸通过神识短暂交流,随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几分虚弱和惊惶的语调回应:“是……是吴校尉吗?门未闩,请进。”
房门被推开,吴校尉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日未着全副甲胄,只穿了一身镇北军的常服,腰间挎着刀,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榻上面色苍白,裹着厚厚披风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沈清茉身上。
他脸上那惯有的倨傲似乎收敛了些许,换上了一副看似关切的表情:“周小姐,听说你昨夜……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走进房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房间的角落,仿佛在确认什么。
沈清茉垂下眼睫,用手绢掩着嘴角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细弱:“劳烦吴校尉挂心,昨夜……昨夜也不知是梦是真,总觉得窗外有黑影晃动,心里慌得厉害,后半夜就发起热来……”
她说着,身体还配合着微微颤抖了一下,将一个受惊过度,柔弱无助的闺阁女子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
吴校尉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周小姐,不瞒你说,你这症状在咱们伏虎镇,不算稀奇。”
沈清茉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眸,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恐惧与求知欲:“吴校尉,这……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镇上……真的……”
“有些事,不好明说。”
吴校尉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姿态,“咱们这伏虎镇供奉的是虎仙,老人家脾气……嗯,有些大,尤其是晚上,不喜生人靠近祂的地盘,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也是难免。”
他这话看似解释,实则再次强调了夜间勿近石雕的规矩,并将沈清茉的受惊归咎于冲撞了虎仙。
沈清茉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甚至带上了哭腔:“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还要赶去郡府……若是被……被缠上了,岂不是……”
“小姐也不必过于担忧。”
吴校尉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引导,“虎仙他老人家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不讲道理,既然冲撞了,好生赔个罪,奉上足够的诚意,老人家气消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赔罪?诚意?”沈清茉适时地露出茫然之色,“我们该怎么做?需要多少香火钱?我们愿意出的!”
吴校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摆了摆手:“香火钱自然是需要的,交给镇上的庙祝便可,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扫过沈清茉苍白的脸,“光是香火钱恐怕还不够,虎仙他老人家,更喜欢……有灵性的东西。”
有灵性的东西?
沈清茉心中猛地一跳,隐隐抓住了什么。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依旧扮演着无知少女:“灵性的东西?是指……玉石?古董?我们商队也带了一些……”
“非也非也。”
吴校尉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是更具生气的灵性,比如……身怀特殊灵力,或者命格奇异之人,诚心献上祷告,或许更能平息虎仙之怒。”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乎无意地在沈清茉身上停留了一瞬。
沈清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吴校尉,话里话外竟像是在暗示她本身?
他是否看出了什么?
还是这仅仅是一种试探,或者……是那石雕下的存在通过某种方式,将对她这个钥匙的渴望,传递给了它的信徒?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太过紧张而有些发白,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更加困惑和害怕的神情:“特殊灵力?命格?这……这我们哪里懂得?吴校尉,您见多识广可否指点我们一条明路?需要找什么样的人?我们去哪里找?”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避免直接回应关于自身的暗示。
吴校尉见她这般反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热心的模样:“这个嘛……具体也不好说,或许心诚则灵吧,你们既然诚心赔罪,不妨多去虎仙石雕前拜拜,奉上三牲血食,心无杂念,或许能得虎仙宽宥。”
他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言,“言尽于此,吴某军务在身,就不多打扰小姐休息了,希望小姐早日康复。”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沈清茉脸上那副柔弱惊惶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与冰冷,她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几乎在吴校尉离开的同时,周玄宸便从隔壁走了进来,萧煜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沈清茉看向周玄宸,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他在暗示我,身怀特殊灵力,命格奇异,这指向性太明显了,要么是他或者他背后的人看出了我的异常,要么就是那石雕下的东西,将对我的兴趣传递了出来。”
周玄宸眼神幽深,如同寒潭:“看来,我们的饵不仅引来了蛇,还证实了这蛇与那洞里的东西,联系比我们想象的更紧密,吴家……在这虎仙祭中扮演的角色,绝不简单。”
萧煜脸色也很难看:“他最后建议清茉去石雕前拜拜,奉上血食,恐怕没安好心,是想借此机会,让那东西再次接触清茉?”
“很有可能。”沈清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他在试探,也在诱导,如果我们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反过来看,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周玄宸看向她:“你想将计就计?”
“不错。”
沈清茉点头,思路越发清晰,“他既然希望我去赔罪,那我们便去,不过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做个了断。”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们可以假意听从他的建议,准备三牲祭品前往石雕,届时,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很可能也会出现,至少会密切关注,这是我们接触核心秘密,甚至抓住对方把柄的机会。”
这个计划无疑极其冒险。
再次靠近石雕,意味着沈清茉要直面那古老存在的蛊惑,风险极大。
但眼下敌暗我明,若不兵行险着,恐怕很难打破僵局。
周玄宸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反对。
他深知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小家伙,看似柔弱体内却蕴含着惊人的韧性,她清楚地知道危险,却依然选择迎难而上,这份心性让他心中某处微微触动。
“你需要多少把握?”
他沉声问,问的是她压制印记的把握。
沈清茉内视己身,感受着白色灵力与邪神印记之间那脆弱的平衡,仔细衡量着:“若只是短时间靠近,不再受到如昨夜那般强烈的直接蛊惑,我有七成把握能稳住,但若发生变故……”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足够了。”
周玄宸终于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便依此计,萧煜,立刻去准备祭品,做得像样些,我们……便去会一会这所谓的虎仙,还有它背后的牛鬼蛇神!”
他眼中寒芒乍现,属于镇妖司指挥使及靖王殿下的威严与杀伐之气隐隐流露。
“是!”萧煜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房间内再次剩下周玄宸与沈清茉两人。
周玄宸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吴校尉离去的背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此行凶险,若有任何不对,立刻撤离,不可逞强。”
沈清茉走到他身侧,同样望向窗外。
阳光洒落在街道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也照不透那镇中心广场隐藏的黑暗。
“我知道。”她轻声应道,声音不大,“但有些险必须冒,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不让更多无辜之人,沦为这邪祟的血食。”
周玄宸侧头看了她一眼,女子清丽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金石都要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