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个时辰便将祭祀所需的三牲祭品——一整头刮洗干净的肥猪,一只硕大的公羊,一头壮实的牛犊——以及香烛纸马等物准备齐全,甚至还有两个临时雇来的吹打手,将场面做得十足。
商队小姐要亲自去虎仙石雕前赔罪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小镇,引来了不少镇民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的围观。
出发前,沈清茉回到自己房间,做最后的准备。
她盘膝坐于榻上,心神沉入识海。
那邪神印记在经过昨夜和今晨的波折后显得有些不稳,如同被灰烬覆盖的炭火看似平静,内里却暗藏灼热。
那道白色灵力依旧温顺地流淌,与【离经易道】心法结合,形成一层柔和却坚韧的屏障,护持着识海的清明。
“七成把握……”
沈清茉在心中默念,指尖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这七成,是建立在对方不再进行高强度蛊惑的前提下。
但石雕下的那个存在狡诈而贪婪,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她不敢笃定,但事已至此,唯有全力以赴。
她不是孤军奋战。
周玄宸会在暗处策应,萧煜带着精锐护卫明里跟随。
这是他们目前能做出的最佳安排。
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沉静。
随后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外面罩着厚厚的狐裘,脸色刻意保持苍白,由一名假扮成侍女的暗卫搀扶着缓缓走下楼梯。
客栈门口,祭祀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三牲被放置在特制的木架上,由几名强壮的护卫抬着。
萧煜一身劲装,腰佩长刀,神色肃穆地立在最前方。
周围聚集的镇民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目光中混杂着同情与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小姐,都准备好了。”
萧煜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目光与沈清茉短暂交汇,传递着无声的询问与支持。
沈清茉微微颔首,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虚弱:“有劳萧护卫了,我们……这便去吧,莫要让虎仙久等。”
她的话语落入周围镇民耳中,更坐实了她深受惊吓,诚心赔罪的形象。
队伍开始向着镇中心广场行进。
吹打手卖力地吹奏着哀乐般的调子,更添几分悲凉与诡异。
沈清茉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在队伍中间,低垂着头仿佛不堪重负,实则【灵境】已全力开启,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普通的镇民,有隐藏在人群中的各方眼线,还有……一道格外阴冷,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来自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窗口。
她没有抬头去看,但心中已然明了——吴校尉,或者他背后的人,正在注视着他们。
越靠近广场,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阴冷污秽感便越发明显。
识海中的印记开始微微发烫,传递出焦躁与一丝隐晦的兴奋。
沈清茉立刻加强了对白色灵力的引导,【离经易道】的心法在体内加速运转,如同清泉流淌,竭力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黑暗。
周玄宸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屏障,悄然笼罩在沈清茉周围,隔绝了大部分来自石雕方向的负面气息侵蚀,让她压力稍减。
他本人并未现身,而是隐藏在广场附近的阴影中,如同蛰伏的猎豹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终于,队伍抵达了广场。
白日里的广场少了夜晚的诡谲,却多了一份庄严肃穆的假象。
那尊狰狞的虎形石雕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胸口的断剑依旧醒目,但沈清茉能清晰地看到,石雕基座周围那些暗红色,如同血管般的纹路在微微搏动,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愿力与……某种更深沉的黑暗。
祭品被恭敬地摆放在石雕前的供桌上。
吹打手停止了吹奏,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啸。
萧煜上前一步,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朗声道:“伏虎镇虎仙在上,我家小姐途经宝地,无意冲撞仙驾,致使身心不安,今特备三牲血食,香烛纸马,虔诚祷祝,望虎仙大人大量,宽宥我等无心之失,保佑小姐早日康复,商队行程顺利!”
他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镇民们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茉身上。
该她上场了。
沈清茉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到供桌前。
她抬起头,望向那尊虎形石雕,目光与之对视。
刹那间,一股远比昨夜更加冰冷的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那若有若无的感应链接,猛地钻入她的识海!
“……钥匙……终于……来了……”
“……释放……吾……予汝……永生……”
庞大的诱惑与混乱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的心神防线!识海中的邪神印记骤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疯狂冲击着白色灵力构筑的封印!
沈清茉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她咬紧牙关,几乎用尽了全部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失态。
白色灵力在【离经易道】的催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地将那躁动的印记与外界涌入的蛊惑意念隔绝开来。
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被蛊惑!
在外人看来,这位周小姐只是身体虚弱,加之面对虎仙石雕过于恐惧故而摇摇欲坠。
“小姐!”侍女惊呼一声,连忙用力扶住她。
萧煜也一步踏前,看似关切实则警惕地护在她身侧,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隐藏在暗处的周玄宸,神识紧紧锁定沈清茉,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响起:“心不诚,则意不达,虎仙……感受不到你的歉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古怪祭司袍服,脸上涂着厚重油彩的老者,在一群同样装扮的祭司簇拥下,从广场一侧走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昨日主持血祭的那名大祭司,他手中握着一柄骨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清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狂热。
“是庙祝大人!”有镇民低声惊呼,纷纷让开道路,神色更加敬畏。
沈清茉心中凛然,正主来了!
她强忍着识海中的翻江倒海,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信女……心诚至极……不知……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虎仙感受到?”
那大祭司走到近前,骨杖指向供桌上的三牲,又缓缓移向沈清茉,油彩下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凡俗血食,岂能真正平息仙怒?虎仙所需……乃更具灵性之物。”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沈清茉的脸庞:“小姐身具异禀,灵力纯净,若肯献上心头精血三滴,滴于这石雕断剑之上,以灵契起誓,虎仙必感其诚,不仅宽宥冲撞之罪,或可赐下仙缘,保你百病全消!”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献上心头精血?
这哪里是赔罪,这分明是邪术!
萧煜脸色骤变,厉声喝道:“荒谬!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能行此自残之事!尔等到底是何居心?”
周围的镇民也骚动起来,显然这要求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沈清茉心中却是雪亮。
果然!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
或者说,是她体内那能引起石雕下存在共鸣的钥匙!心头精血蕴含修士本源灵力与神魂印记,若真献上无异于将自身命门拱手送上,届时是生是死就全由对方拿捏了!
好恶毒的算计!
这虎仙祭,根本就是一个筛选并献祭特殊之人的陷阱!那些所谓的冲撞虎仙而亡的外乡人,恐怕多半是遭了他们的毒手!
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反而压下了几分识海中的不适。
她抬起眼看向那大祭司,眼神不再是伪装出的柔弱,而是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庙祝大人……此言当真?只需三滴心头精血……虎仙便不再怪罪?”
她的话语看似动摇,实则是在确认对方的意图,也是在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大祭司见她似乎意动,眼中狂热更盛:“自然!老夫以虎仙之名起誓!小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仙缘啊!”
他上前一步,几乎将那张涂满油彩的脸凑到沈清茉面前,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莫要犹豫,错过此次,仙缘消散,恐有血光之灾……”
这已是**裸的威胁!
沈清茉心中冷笑,正欲开口周旋,异变再生!
“住口!”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广场上炸响。
只见吴校尉带着一队镇北军士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脸色铁青,目光先是狠狠瞪了那大祭司一眼,随即转向沈清茉,语气看似严厉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迫:“周小姐!莫要听这老匹夫胡言乱语!什么心头精血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北境镇北军辖下,岂容此等妖言惑众之事!”
他的突然出现和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大祭司。
老祭司脸色一变似乎想说什么,但在吴校尉冰冷的目光逼视下,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眼神阴鸷地扫过沈清茉和吴校尉。
沈清茉心中念头飞转。
吴校尉此举是何意?
阻止祭祀?
他与这大祭司不是一伙的?
还是……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
吴校尉不再理会大祭司,对沈清茉抱拳道:“周小姐受惊了,此间之事乃本地愚民无知,妄信邪说所致,赔罪之事到此为止,这些祭品便当是给虎仙的供奉了,小姐身体不适还是尽快回客栈休息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茉,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吴校尉的强行介入,暂时打破了僵局。
沈清茉与隐藏在暗处的周玄宸快速交换了神识。
眼下情况不明,强行对峙并非上策。
她顺水推舟,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后怕的神情,对着吴校尉微微欠身:“多谢吴校尉明察,既如此……信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示意萧煜。
萧煜立刻招呼护卫抬起祭品,护着沈清茉迅速离开了广场。
那大祭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却碍于吴校尉在场不敢阻拦。
返回客栈的路上,沈清茉靠在侍女身上,看似虚弱心中却波澜起伏。
吴校尉最后的警告,是真心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威胁?他为何要在关键时刻阻止大祭司?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而石雕下的那个存在,在被她明确拒绝后又会作何反应?那缕被斩断的感应链接,是否会再次连接?
回到客栈房间,屏退左右后沈清茉才真正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乏力,识海中的印记依旧残留着灼热的余波。
周玄宸很快现身,渡入一股精纯灵力助她稳定情况。
“吴校尉的态度,很有意思。”
周玄宸沉吟道,“他似乎在阻止事情走向极端。”
沈清茉缓过气,分析道:“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与大祭司并非完全同心,或许觉得此刻强行取我精血时机不对,或者另有图谋;其二,他是在保护我……或者说,保护我这个钥匙不被大祭司那一方独占或过早消耗。”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表明伏虎镇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内部的势力并非铁板一块。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沈清茉看向周玄宸,计划被打乱,需要新的对策。
周玄宸目光望向窗外伏虎镇的方向:“吴校尉让我们离开,我们偏要再留一晚,今晚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立场不明的吴校尉,有些话他白天不方便说,或许晚上会愿意透露一二。”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至于那石雕……既然它如此惦记你,我们也不能让它失望,或许,该让它先付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