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沈清茉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透过单薄的寝衣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因未知而滋生的冰冷。
与石雕的共鸣,邪神印记的剧烈反应,值守暗卫看到的模糊黑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伏虎镇的虎仙绝非正神,甚至可能与他们一直对抗的邪神之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寻常邪祟,以周玄宸和萧煜的身份能力或许不难应对。
但牵扯到邪神,事情就变得无比棘手,尤其是她这个身怀定时炸弹的人,更是首当其冲。
“不能轻易离开……”
她低声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
留下,意味着主动踏入险境,可能面对无法预知的危险。
但离开呢?
若这石雕真是邪神布局的一部分,此刻错过,将来或许会酿成更大的祸患,而且那共鸣如此强烈,她体内的印记就像一枚被引信点燃的爆竹,若不弄清缘由加以应对,谁能保证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它不会再次爆发,甚至彻底失控?
留下,是险中求存,亦是责任所在。
她虽非救世主,却也无法坐视可能与邪神相关的隐患而不理,更何况这隐患已直接威胁到她自身。
片刻后,门外再次响起极轻的敲门声,是周玄宸与萧煜一同过来了。
周玄宸依旧穿着之前的常服,只是外袍系得整齐,面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苍白,但那双眸子却锐利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沉冷。
他走进房间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沈清茉苍白的脸上和汗湿的鬓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情况萧煜已禀报于我。”周玄宸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你确定那股波动与你的印记同源?”
“确定。”沈清茉肯定地点头,将自己刚才感知到的阴冷及贪婪的波动,以及印记被引动后激烈的冲击和那缕未曾完全切断的感应联系详细描述了一遍。
“那感觉……就像饥饿的野兽闻到了血腥味,石雕内的东西绝非善类,而且阶位极高。”
萧煜在一旁补充道:“大人,顶楼值守的兄弟看得很清楚,绝非眼花,那些黑影模糊不清仿佛没有实体,绕着石雕飘忽不定,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消散,期间那股令人不适的气息达到了顶峰。”
周玄宸静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看来,这伏虎镇我们是不得不探一探了。”
他看向沈清茉,眼神带着审视,“你的状态,可能支撑?”
沈清茉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她知道周玄宸的考量,她的状态是此行最大的变数。
“方才虽然凶险,但印记已被重新压制,只要不再受到同等强度的直接刺激,短时间内应无大碍,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正因印记与之共鸣,我或许能凭借【灵境】感知到更多你们无法察觉的细节,此事因我体内印记而起,我责无旁贷。”
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未逞强。
周玄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算是默认了她的参与。
“既如此,事不宜迟,萧煜,安排人手守住客栈各处,若有异动及时信号联络,我们三人亲自去那广场一探。”
“大人,您的伤势……”萧煜有些担忧。
“无妨,已恢复五六成,足以应对。”周玄宸语气淡然。
子时过半,夜色最浓。
寒风似乎也比之前更加凛冽,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
整个伏虎镇陷入死寂,白日的喧嚣与热闹仿佛只是个幻觉,唯有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映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更添几分诡谲。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屋檐阴影之下,正是周玄宸、沈清茉与萧煜。
周玄宸与萧煜修为高深,身法轻盈,落地无声。
沈清茉则全力运转体内灵力,配合着【灵境】对周围环境的细微感知,勉强跟上他们的速度,同时不断警惕着识海内印记的动静。
越靠近中心广场,那股阴冷的波动越发清晰。
那是一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粘稠与污秽感,萦绕在空气中令人心生厌恶。
沈清茉能感觉到识海中的封印微微震颤,那邪神印记如同沉睡的毒蛇虽未再次暴起,却传递出一种蠢蠢欲动的焦躁。
她立刻加强了对白色灵力的引导,【离经易道】的心法在体内缓缓流转,如同清泉流淌抚平那细微的涟漪。
她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时刻维持着这种平衡,这让她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周玄宸察觉到了她气息的细微变化,脚步略微放缓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清茉轻轻摇头,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广场,瞳孔微缩。
白日里香火鼎盛的广场,此刻被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
那座狰狞的虎形石雕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可怖,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石雕周围,空气似乎都扭曲了几分,隐隐有淡淡的黑气缭绕,虽然不如萧煜所说有黑影聚集时浓重,但依旧残留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小心,那黑气有古怪,能侵蚀心神。”
沈清茉压低声音提醒,她通过【灵境】能看到那黑气中蕴含的负面情绪碎片,充满了怨愤,贪婪与暴戾。
周玄宸与萧煜闻言,周身自然而然地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灵光将自身护住,周玄宸的神识如同月华泻地,谨慎地向前延伸,探查着石雕及其周围。
“石雕本身只是凡石,并无灵性。”
周玄宸很快得出结论,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问题出在石雕下方,下面有东西,而且……被一座极其古老但已残缺不全的封印阵法封锁着,那黑气正是从封印裂隙中渗透出来的。”
“封印?”沈清茉心中一动仔细感知。
果然,在那阴冷波动的核心处,她感应到了一种古老晦涩的意象,和已然衰败的灵力封印结构。
这封印的手法,与她认知中的道家或佛门阵法截然不同,更偏向于某种古老的巫祝之术,充满了蛮荒的气息。
“看来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此地确实镇压着什么东西。”
萧煜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只是,这封印显然出了问题,那虎仙祭……恐怕不是在供奉降妖的仙人,而是在用血食……喂养这封印下的东西,或者说在填补封印的消耗?”
这个猜测让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若真如此,那伏虎镇的镇民,世世代代竟是在用自己的恐惧和供奉,维持着一个可能囚禁着恶魔的牢笼?
而牢笼中的恶魔,正在通过这种方式缓慢地恢复力量?
“过去看看,小心封印裂隙。”周玄宸当机立断。
三人收敛气息,如同三道轻烟悄无声息地靠近石雕。
越是靠近,那股阴冷污秽的感觉越是强烈,沈清茉不得不将更多的心神用在维持识海稳定上,脸色越发苍白。
就在他们距离石雕尚有十丈左右时,异变陡生!
石雕基座旁,一道原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阴影猛地扭曲,化作一个模糊不清,只有大致人形的黑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朝着距离最近的沈清茉扑了过来!那黑影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位置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芒,充满了纯粹的恶意与贪婪!
这袭击来得太快太突兀,而且直指沈清茉!
“小心!”萧煜反应极快,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带起一道雪亮的刀光,斩向那黑影。
然而,刀光划过黑影如同斩过空气,只是让其形体稍微涣散了一下,随即又凝聚起来,速度不减地继续扑向沈清茉!
周玄宸眼神一冷,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金紫色雷光自指尖迸发,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黑影之上!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那黑影发出一声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凄厉尖啸,形体在雷光中剧烈扭曲,最终溃散成缕缕黑烟消失不见。
“是残秽怨念与地脉阴气结合的产物,攻击效果甚微,需以至阳至刚之力或净化之法克制。”
周玄宸沉声道,目光扫过沈清茉,见她虽受惊吓但并未受伤心下稍安。
沈清茉心脏怦怦直跳,刚才那黑影扑来的瞬间,她识海中的印记再次剧烈躁动,那黑影的目标似乎并非她的肉身,而是她识海中那诱人的同类气息!
“它们……是被我吸引来的?”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后怕与自责。
“未必全是。”周玄宸否定得很快,他看向石雕基座周围的地面,“你看那里。”
只见方才黑影出现的地方,以及石雕基座的其他几个方位,地面隐约浮现出一些如同血管般的扭曲暗红色纹路,正微微闪烁着,将空气中残留的稀薄黑气缓缓吸收进去。
“是封印裂隙在自动吸纳周围的阴秽之气,凝聚成这种低级的看门犬。”
周玄宸分析道,“你的印记气息特殊,可能让它们更加兴奋而已,即便没有你,此地夜间也绝不会安全,那吴校尉的警告倒是实情。”
就在这时,沈清茉忽然感觉到,那缕连接着她与石雕下方存在的无形感应丝线,猛地绷紧了!
一股更加冰冷的意念顺着那丝线传递过来,那是一种……带着蛊惑意味的低语!
“……同类……释放……吾……赐汝……力量……”
那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古老的韵味和难以抗拒的诱惑力,直接在她心底响起。
沈清茉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她能感觉到,识海中的邪神印记在这蛊惑之下再次变得滚烫,封印剧烈动摇!
“它……它在试图蛊惑我!”
沈清茉急促地对周玄宸道,声音因竭力抵抗而有些嘶哑,“它想让我帮它破除封印!”
周玄宸眼神骤然冰寒。
他一步踏前,手掌按在沈清茉的后心,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渡入她体内助她稳定心神,压制印记。
“凝神静气,勿受外魔侵扰!”
萧煜也立刻护在另一侧,长刀横握,警惕地注视着石雕和周围可能再次出现的黑影。
有了周玄宸的援助,沈清茉压力骤减。
她全力催动白色灵力,配合着【离经易道】,将那蛊惑的低语和印记的躁动强行隔绝压制。
那冰冷的意念似乎察觉到她的抗拒,传递出一股愤怒与不耐烦的情绪,随即那感应丝线猛地断裂开来,周围的阴冷波动也如同潮水般退去,缩回了石雕之下。
广场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地面上那些渐渐隐去的暗红色纹路,证明着此地的异常。
沈清茉脱力地晃了一下,被周玄宸伸手扶住。
她靠着他坚实的手臂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它……很狡猾,也很虚弱。”
沈清茉缓过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分析,“它无法直接突破封印,所以试图引诱身怀同源力量的我,它需要的,或许是一个来自外界的钥匙。”
周玄宸扶着她,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眼神复杂。
“先离开这里。”他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迅速撤离了中心广场,返回客栈。
回到相对安全的房间,沈清茉才真正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无比沉重。
今晚的探查,证实了最坏的猜测。
那石雕之下,确实封印着一个与邪神相关的古老存在,而且它正在通过虎仙祭这种扭曲的方式缓慢恢复力量,并试图寻找脱困的机会。
“我们必须阻止它。”
沈清茉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坚定,看向周玄宸,“不仅仅是为了北境的安宁,也为了……我自己。”
若让那东西脱困,第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她这个身怀钥匙的人。
周玄宸颔首,眸中寒光闪烁:“自然,此獠不除必成大患,只是那封印古老残缺,强行加固恐适得其反,而虎仙祭在此地根深蒂固,背后必有推动者。”
萧煜接口道:“殿下是说……吴家?”
“吴家掌控北境军权,对此地诡异祭祀不可能一无所知。”
周玄宸冷声道,“他们是在默许,还是……本身就是参与者?”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盘踞北境的庞然大物——吴家。
沈清茉想起白日里那个倨傲的吴校尉,想起他那看似警告实则蕴含深意的话语。
“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位吴校尉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她轻声道。
周玄宸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
“嗯,明日暂且留下,萧煜,派人盯紧那位吴校尉,以及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需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即将破晓的天色语气凝重:“北境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而这伏虎镇,或许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