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沙哑的声音落入耳中,沈清茉只觉得连日来的担忧、疲惫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她鼻尖一酸,视线瞬间模糊,连忙低下头眨了眨眼,将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可以软弱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平静,只是微红的眼圈泄露了方才的情绪。
“殿下,你感觉如何?”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更多的是真切的关切。
周玄宸没有立即回答。
他缓缓移动视线扫过四周环境,感受着体内虽然虚弱却不再被死气缠绕,反而隐隐精进几分的灵力,最后将目光重新定格在沈清茉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
以他的见识,即便刚刚苏醒,思绪也已迅速清明。
自己的伤势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九幽死气缠身,元婴沉寂,本该是十死无生之局。
如今不仅死气尽除,修为似乎还更上一层,这其中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而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尚未平复的少女,显然是关键所在。
“是你……救了我。”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清茉轻轻抿了抿唇,没有居功:“是陈太医、吴先生,还有萧大人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我只是……恰好懂得一些特殊的治疗法门。”
周玄宸深深凝视着她,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他尝试动了动手臂,一阵虚弱感袭来,让他微微蹙眉。
“我昏迷了多久?”
“快半个月了。”
沈清茉答道,随即条理清晰地将眼下最紧要的几件事一一禀明,“康王派了使者,带着太医和宗室长老前来探视,已被萧大人暂且拦在驿馆,京城近来暗流涌动,几位藩王与世家似有异动,此外……先前有三名元婴修士袭击了我养伤的山谷,来历疑似金煞门、幽冥宗,以及云梦泽的叛徒。”
她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将纷乱时局凝练于寥寥数语之中。
周玄宸听罢眼底寒光一掠而过,快得难以捕捉。
他闭目凝神,似在消化讯息,也似在积蓄气力。
片刻,他重新睁眼,目光已沉静如渊,那属于靖王与镇妖司指挥使的威仪,再度回归于他周身——即便此刻,他还虚弱地倚在榻上。
“萧煜。”他声音不高。
但一直守在外间、凝神细听里间动静的萧煜,闻声立刻推门而入。
一见榻上睁着双眼、神志清明的周玄宸,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骤然一红,扑通一声单膝点地,嗓音激动得发颤:“指挥使!您……您总算醒了!”
“起来。”周玄宸语气平淡,“细说情形,尤其是京城动向,与那三名元婴的底细。”
“是!”萧煜起身,强抑心绪有条不紊地禀报起来。
从周玄宸昏迷后京中暗涌的波澜,到各方势力的试探,再到山谷遇袭的始末,乃至沈清茉如何力挽狂澜、净化死气……他一一详述,只在提及沈清茉疗伤过程与那道神秘白光时,下意识瞥了她一眼,见她并无表示,便含糊带过。
周玄宸静默聆听,容色未动,唯有在听到沈清茉险些殒命时,搭在锦被上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寸许。
待萧煜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康王的人……”周玄宸缓缓启唇,声线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字字淬冷,“告诉他们,本王伤势已无大碍,不日即返京城,让他们……滚。”
“是!”萧煜精神一振,指挥使醒了,且态度如此强硬,他顿觉有了主心骨。
“还有,”周玄宸续道,“传讯雷罡,命他稳住镇妖司,对外放出风声,就说本王因祸得福,修为略进,需闭关数日,巩固境界。”
沈清茉立时领会其意。
他这是要借势立威,震慑那些蠢动之人,同时为自己争取恢复之机。
“那三名元婴的来历,继续查,重点查他们近年的往来与金钱流向。”周玄宸眸光如刃,“还有那道白光……也留意着。”
“属下明白!”
“去吧。”周玄宸略一摆手。
萧煜领命躬身,步履轻快地退了出去。
室内再度只剩下二人。
周玄宸转向沈清茉,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静默片刻低声道:“辛苦你了。”
短短四字,却沉似千钧,既有感激,亦含不忍。
沈清茉轻轻摇头:“殿下是为救我才……”
“与你无关。”周玄宸斩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是我低估了他们的疯狂,与那黄泉之种的威力。”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你的伤……可还好?”
沈清茉心头微紧,下意识避开他过于锐利的注视垂眸道:“无碍,调养几日便好。”
周玄宸没有错过她那一瞬的闪躲,眼底掠过一丝疑虑,却终究未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她。
他只道:“接下来几日,我需尽快恢复,外间诸事有萧煜与雷罡,你不必费心,专心养伤便是。”
“嗯。”沈清茉轻声应下。
她知道,周玄宸既已醒来,这天便塌不下来。
压在她肩头的重担,总算能暂且卸下几分。
此后数日,周玄宸展现出惊人的恢复力。
他本就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根基深厚,如今死气尽除经脉通畅,修为隐隐更有精进,恢复起来自然一日千里。
他多半时辰都在静坐调息,偶有萧煜前来禀报,也只简短吩咐几句。
沈清茉也乐得清静,在自己房中专心调养,同时继续研读万花谷医典,探寻压制邪神印记之法。
有周玄宸坐镇,她终于得以暂抛外务,专注己身。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这日午后,沈清茉正于房中研读一本关于“心神禁制”的残卷,试图寻得加固识海封印之法,萧煜却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地前来求见。
“指挥使,清茉,”他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在驿馆的内线传来密报,康王派来的那位宗室长老,昨夜秘密会见了城中‘百晓生’的人。”
百晓生——一个亦正亦邪、以贩卖情报为业的隐秘组织,爪牙遍布天下,消息极为灵通。
周玄宸听罢眼中并无波澜,只淡淡道:“打听什么?”
“主要探听两件事:一是沈客卿的来历根底,二是指挥使您伤势的实情,尤其是……神识是否受损。”
萧煜禀报时,担忧地瞥了沈清茉一眼。
沈清茉心下一沉。
果然,有人贼心不死将矛头指向了她,更是敏锐地嗅到了周玄宸最可能存在的破绽——神识之伤。
周玄宸神色未变,指节在床沿轻轻叩击:“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掀我的底了。”
他转而看向沈清茉,目光深沉,“清茉,这几日恐怕要委屈你了。”
沈清茉当即领会其意。
他是要将她置于人前,分担明枪暗箭,同时亦是变相的保护——在他“闭关”期间,由她这位“救命恩人”应对各方试探,名正言顺。
“我明白。”沈清茉神色平静。
该来的,终究避不过。
周玄宸见她如此沉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对萧煜令道:“去告知那位长老,本王闭关期间,一应外务可由沈客卿代为定夺。”
萧煜微怔,随即肃然应道:“遵命!”
此令一出,无疑是在暗流涌动的湖面上,又掷入了一颗石子。
而沈清茉无从知晓,就在周玄宸苏醒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京城深宫之中,一位常年闭目盘坐、仿佛超脱尘世的鹤发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面前那面篆刻着古老符文的铜镜,原本朦胧的镜面忽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雾气渐散,镜中竟清晰地映出江南道湖州府镇妖司分部的轮廓。
镜光流转闪烁,最终定格在一处清幽小院——正是沈清茉暂居之所。
老者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