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安心的住所,即刻安排治疗的日程。花无缺上次是由苏樱着手治的,这次便给苏樱继续接手,由万春流来照顾小鱼儿。
花无缺已然做好了迎接折磨的准备,为了便于日后提升功力,甚至请求苏樱在接续损伤的筋脉时打通隐脉。
“你可知打通隐脉意味着什么?”苏樱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疯了,“不管我的手法如何高明,都不可能让你的奇经八脉恢复如初而不伤元气。确实,打通隐脉能让你在练功时精进神速,同时也更容易导致真气混乱走火入魔。”
花无缺浑不在意,“你不是说小鱼儿的失忆症拖得越久越难治吗?既是如此,赌又何妨?”
苏樱只能无奈地叹息,“你决心已下,我也不必劝了,换作以前,只要对治疗小鱼儿有所助益,别人怎么损伤身体与我何干?可现在,我居然有点担心你……”
“谢谢苏姑娘的担心,为了小鱼儿,不管是你还是我,舍弃一些东西也没什么要紧,不是吗?”
苏樱望着花无缺绝决的神情,竟有些感慨,这条鱼怎么有这么大魅力,怎么男的女的都肯为他赴汤蹈火,义无反顾,殊不知,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接下来,治疗即刻开始。以针灸辅以药浴,为在短时间内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猛药和毒物没少用,为打通隐脉,过程堪比易筋洗髓,看历来能忍的花无缺难受到极致时已然瞳孔溃散,捏拳出血,一向拈惯了针的苏樱都有些手抖,心说如果处置不当出了岔子,只怕要把小鱼儿急疯。
苏樱不眠不休熬了两天,终于将花无缺的身体状况维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人虽然昏迷着,偶尔会气息不畅呛咳出几口血,但只要好好休养,过了这关,三天后可醒转,七天后便可恢复到理想的状态。
有心瞒着小鱼儿,万春流和苏樱为此使尽了手段来哄劝安抚,奈何小鱼儿脑子里只有花无缺,怎么劝都不依,坚持要守在病榻旁,一待就是一整天。
大概是花无缺也存了同样挂念兄弟的心思,昏睡了两天后便悠悠醒转,暂时解了小鱼儿的急难。
喝完了几罐浓黑的药汁,躺了足足七天,花无缺终于能下床活动。
“能下床不代表你能马上开始聚气运功,最好再调理几日……”见花无缺用过午膳后便在行囊里翻出折扇和佩剑,万春流急急相劝。
“多谢提醒,我也不忙于聚气,仅是静坐冥思,不必担心。”
在静心闭关前,花无缺又拉着小鱼儿说了一番安抚的话,叮嘱他要乖乖听苏樱和万伯伯的话,不得任性胡闹,小鱼儿欣然应下。
这处别院傍着山崖,在得偏僻,院后是慕容家一处荒废的密室,凿山崖而建,石门的开合受机关操控,不易受闲杂人打扰,收拾出来,正可做练功之用。
慕容家也算有心了,选的静养之地正好解了苏樱他们的危急。
自此以后,花无缺以崖洞的密室为练功之所,先静坐冥思,梳理十多年来的练功所得,再将邀月燕南天决战时的招式复盘,精心细研。
花无缺自幼在移花宫练功学艺,在邀月的严苛教导下,专注能力非常人所及,不论是静坐冥思还是调息运气,可不分白天黑夜待在石室里,小憩时用一用送进来的饭食,连躺下睡觉时身体里的真气也流转不息。
苏樱时不时来探看,固然为花无缺武功恢复神速而心情欢畅,毕竟这意味着小鱼儿治疗有望,哪怕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却是情难自制。
花无缺那边一心扑在武功上,苏樱、万春流和小鱼儿要做的便是等待,难免会无聊。失忆后的小鱼儿自始至终是孩童心性,变着花样地哄便可让他开心一整天,苏樱使出看家本领,利用所知的机关术建造各种新奇玩意儿,少不得拉上小鱼儿一起动手,免得他无聊。万春流唯一能捣鼓的也只有药材,还是像以前在恶人谷那样,带着他认识各种药材,却是不敢让他再尝了。除了照顾小鱼儿,少不得要隔三差五地去帮慕容九安胎治病,日子也不算无聊。
转眼过了两个月,慕容九腹中胎儿足月即将临盆,孕期出了岔子,腹内又有死胎,难产不可避免,慕容家更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苏樱和万春流身上。忙了一天一夜总算有惊无险,慕容九成功诞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特殊时候自然不能让小鱼儿进产房,便托顾人玉照看,等苏樱他们忙完来找人,顾人玉满含歉意地说,小鱼儿刚跑出去,看方向是往他们所住的别院去了。
一行人一路追寻,小鱼儿不在别院的房间中,却是往院后的密室中跑出来,神色惊惶,口口声声叫着花无缺,结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小鱼儿的样子,不用猜便知道是出事了。
几人急急赶去,只见密室的石门大开,花无缺伏在床边,雪白的衣袍上,地板上的血迹早已凝固变色,他整个人无力地趴伏着,喘息艰涩,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极为骇人。
小鱼儿一叠连声地催促救人,万春流当先进去,正要去搭脉诊看,花无缺身子一歪避了开去,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不要碰……不要碰我……”话一出口,便带出一口鲜血,万春流怔愣间停住了。
这边小鱼儿急得快哭了,苏樱犹疑不决,一旁的顾人玉看出端倪,正色道:“万神医勿动,花公子应该是修炼行岔了气,走火入魔,现在浑身遍布真力,你们一碰他必然被强横的内力伤到,不妨……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助他疏导一二……”
顾人玉人称“玉面神拳”,外表虽斯文腼腆,手下功夫却不含糊,出招干脆利落威力惊人,内力修为也当得世家子弟的翘楚。
他一说,众人稍稍安心,满含希望地看他聚力于掌心,试探着接近花无缺后背要穴,殊不知才刚刚触到花无缺,瞬间被震退两步,掌心如被冰冻,青红一片。
“抱歉,花公子内力精深,除非找一个武功修为在他之上的高手方可驾驭……”
话音未落,小鱼儿忽然奔上前去,挡在花无缺身前对着周围的人嘶吼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苏樱正盘算着慕容家还有什么高手能助花无缺疏导真气,听闻小鱼儿此语大惊,心说这鱼任性也不挑个时候,花无缺此时正值练功凶险之际,虽不能触碰他但也不至于弃下不管。
万春流老成持重,昔日照顾燕南天时不止一次撞见过燕南天练功行岔了气的状况,转念一想道:“走火入魔可大可小,若没有强力的高手一旁辅助,便只能靠花无缺自己撑持,既然暂时没什么好办法,不如你们先去,我留在这儿远远看着,给他们兄弟单独待会儿,说不定有转机……”
万春流说得有理,苏樱和顾人玉便先行离开,万春流退出石室远远观望。
等人都走光了,小鱼儿霍地转身,定定瞪着花无缺,已然是气急败坏:“你不要再躲在这里练什么功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也活得好好的,要是你出事,我还不如一辈子当个傻子!”
花无缺正尽力调运岔乱的内息,听闻此语不由心神一震。方才想不到小鱼儿会不遵允诺径直闯进密室,撞见他连连吐血的一幕,此时更想不到,小鱼儿已然知晓自己练功是为了帮他恢复记忆。
恍惚间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完完整整的那个小鱼儿又回来了。
这两个月可谓是漫长的两个月。闭关之前郑重嘱托小鱼儿不得来密室,即为潜心修炼也为暂时隐瞒。小鱼儿也谨记允诺,心里再挂念也不来,除非花无缺自行出关休整时才去黏他。花无缺的闭关修炼也相对顺利,早在一个月前便已恢复到武功被废前的水平,之后更是精进神速,偶有气息岔乱也很快平复,到今日,正当他以为要有重大突破时,新生的一股内力却岔了道,在体内四处乱窜,任凭他如何调息都无济于事,反而震荡了脏腑,连连吐血。
看花无缺难以开口,倚在床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任小鱼儿有再多怨念也无法发作,只得娓娓倾诉憋了许久的话:“今天他们都在忙,我不知怎么了,心很慌……虽然答应过不打扰你,我还是想来看看,还好我来了……你练功是不是会很难受……你脸色很难看……”
小鱼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蹲下身,伸手欲搂花无缺。
“小鱼儿……别……你别碰我……”花无缺大骇,怕伤到小鱼儿,只恨自己不能长翅膀逃开。
小鱼儿恍若未闻,径直抱住了花无缺。隔了几层衣服,还是感觉到怀中人寒意外泄,冻得他直打冷战。最要命的是一股无形的力道在推拒他,等他勉为其难地抱紧的时候,这股力道也顺势侵rù他的身体。
花无缺近乎绝望地闭上眼,却听小鱼儿抖索着声音道:“要难受……就一起难受……你上次睡了很久,我快急死了……我不要再看到你那样……”
恐慌……感动……焦灼……种种情绪交杂,加之真气流窜的难受,大概承受不了诸多重负,花无缺竟有片刻的大脑放空,而当神识回归时,靠在小鱼儿怀里,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与安心,就像武功被废时那会儿,小鱼儿也是这样搂着他,助他缓解筋脉尽断的苦楚。
不论何时,他都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
虽然小鱼儿不记得怎么运行内力,他只是凭本能搂着花无缺,但也许是他们心意相通,也许是小鱼儿的真情安抚了花无缺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花无缺开始自行凝定心神,尝试气沉丹田,缓缓疏导内力,终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又悬崖勒马,避免了真气爆体损及性命的惨剧。
调息完毕,花无缺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先去瞧小鱼儿,看他受阴寒真气侵袭,除了身体僵冷外并无大碍,这才稍稍宽心。
小鱼儿打个寒战,望望室外的阳光,“身上冷,你能带我出去晒太阳吗?”
“当然可以。”
两人肩并肩,缓缓走出石室,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石室外是一块空旷的草地,边上种了几棵桃树,已然发出新叶,再过一阵子必是繁花满树。
“你还要待在这里练功吗?万一……”瞧着花无缺白衣上的斑驳血迹,小鱼儿惊魂未定。
“无妨……这次是我操之过急了,一心想着精进,却忽略了急功近利乃习武之大忌……”
“花无缺,我就算记不起以前的事也不打紧,你看,你们一心要瞒着我,但那个苏樱她偶尔会说漏嘴,我想来想去,猜到你不停地练功肯定是因为我……你看我,都说我之前是第一聪明人,所以,记不得一些事也不至于蠢笨如驴……”小鱼儿滔滔不绝,急切地想展示自己属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归根结底还是不希望花无缺再犯险。
“小鱼儿……”花无缺轻轻搭上他的肩,柔声道:“好些事你不该忘记,一些人也不能忘……你从来都不是屈服于命运的人,至于我……也想学学你……做一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脱出移花宫的桎梏,自创出独属于花无缺的武功,或许,还能尝试超越移花宫主,而事实上,必须超越她才足以抗衡封冻小鱼儿记忆的明玉功。
他已经别无选择,固然对苏樱有承诺,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那个机灵古怪的小鱼儿能完完整整地回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