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下雨了。”
叶祁枫站在窗边,看着低低从眼前飞过的蜻蜓,喃喃自语道。
“是啊。”李绩坐在将军府内院的天井里,擦着自己的枪。屋内老管家捧着一个蒙着布的盒子出来,朝叶祁枫躬身行了个礼,又对李绩道,“将军,按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
“好,放回去吧。”李绩轻声道。
“您不看一眼?”管家问。
“不了,一定没问题。”
待管家离开后,叶祁枫忍不住问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马具。”李绩道,“我爹当年在枫华谷荻花圣殿得来的。”
“那可稀罕。”叶祁枫惊道。
“还好吧,”李绩笑笑,“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出身行伍,就连我娘也是。军伍之人都没太多伴身之物,我爹走的时候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好东西,除了吞虹枪,就是这马具了。我一直舍不得用,如今一走,再无牵挂,不如就让它随我一道去了也好。”
叶祁枫脸色一变,劈手夺过李绩手中的枪插在地上,怒道,“休要胡说八道,当着我的面,这种话你也敢说得出口。”
“…”李绩怔了怔,伸手捏了捏叶祁枫的鼻尖,却被他红着眼睛躲开了。
“生气了?”李绩问。
叶祁枫鼓着腮帮子不理他。李绩盯着他的侧脸,想起前些日子客栈中那个信誓旦旦说“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地爱上你“的叶祁枫,仿佛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李绩轻声道。
“没…”叶祁枫摇摇头,伸手揪住了李绩的衣角。李绩叹了口气,任由他这么拉着。
这不是叶祁枫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但是他的表现依旧拙劣得有些可笑,可笑得让李绩舍不得拒绝他。
那种感觉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好感。
李绩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叶祁枫的手。叶祁枫手指缩了缩,嗫嚅了两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和你一起去。”叶祁枫道。
“不行,”李绩回答得很果断,“太危险了。”
“我会保护自己,而且我也会保护…你。”叶祁枫道。
“…你怎么这么幼稚。”李绩扶额。
“我是认真的!”叶祁枫有些着急,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李绩一把揽进了怀里。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听着李绩胸膛强有力的心跳,脸上热得发烫,狂喜之余还有些紧张和怀疑。
“李绩?”他小声叫李绩的名字,李绩没有回应,抚在他背上的手揽得更紧了。
“祁枫。”李绩在叶祁枫耳边道。
“嗯?”
“谢谢你。”
叶祁枫有些失望,“我不想听这个。”
李绩笑了,他松开叶祁枫,手指轻轻碰了碰叶祁枫的脸颊,划过少年侧脸精致俊美的轮廓。
在自己最失魂落魄的那段日子里,叶祁枫的出现,搅动了他如同死水一般的心。
少年的感情无比炽热而单纯,迎面而来,让李绩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茫然失措。
所以这么久了,他除了拒绝,还是拒绝,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对叶祁枫说些什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他和叶长枫不一样,他是他。
李绩微微合上眼睛,一手抚摸着叶祁枫的侧脸,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叶祁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颤抖着,李绩的舌尖撬开了他的齿关,两人唇齿纠缠在一起。李绩的吻炽热而火热,叶祁枫有些喘不上气来,脸颊通红,眼角挂上了泪花。他死死得攥着李绩的前襟,闭着眼睛,像是有些害怕。
一吻毕了,叶祁枫缩在李绩的怀里重重地喘着粗气。李绩爱怜地揉揉他的脑瓜,“我怎么记得,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接吻。”
叶祁枫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亲也没亲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
李绩笑了,“谢谢。”
叶祁枫脸色一白,伸手要把李绩推开,李绩又道,“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地学着喜欢你。”
叶祁枫按在他胸膛上的手停下了,他抬头看着李绩,李绩也在看着他。
叶祁枫机械地点了点头,他好像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明天李绩就要离开,这一去,不知道又要熬上多少年。但是叶祁枫觉得,有他这句话,自己就算等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苦中带甜的。
……那晚果然下雨了,下得很大很大。
黎明时候,暴雨骤停,第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耀着万里河山,金光璀璨。
丹凤门前的誓师大会隆重而肃穆,大会之后,出发的不仅仅是骠骑将军率领的西北大军,还有杨远翎的天机阁。
如李绩所言,杨远翎最终还是用手中的天机鸢符,调动了沉寂许久的天机阁。当天机阁秘造的烟火在长安城上空点燃的时候,江湖之中终于还是波澜再起。
文武百官皆来到丹凤门前助阵,可时辰到时,唯独少了叶长枫。众人在空荡荡的龙椅之下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陛下去哪儿了?”
“不知。”小盒子摇摇头,“清早留了封书信,说是出去散心了,叫奴才们不要去找。”
“陛下还嘱咐,恕不能前来相送,誓师大会照办,时候一到,二位将军出发便是。”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壮阔不过如此,热血澎湃也不过如此,此番一走,那便是新的开始。
叶长枫坐在太极宫旁高耸的塔楼上,孤零零地望着不远处的祭天台。他膝上放了一架早已不能发声的筑,叶长枫的手抚摸着乐器沧桑而斑驳的表面,轻飘飘地来回按了按。
他不会击筑,只能看着它入神。叶长枫自觉才情不够,唱不出慷慨的战歌,独有心里那一份寥落的寂寞能拿出来应景。
今天是叶长枫活了二十四年以来,最寂寞的一天。
孤家寡人啊,叶长枫坐在破摇椅上来来回回地乱晃,眯眼望着雨后初晴,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鸿雁,长风破晓,穿过眼前遮蔽的乌云,看到的是无尽烂漫的山河,和广袤的桃源心乡。
这是叶长枫心里的一个秘密,在以后的许多年里,除了他,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