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策马赶往慈恩寺,古刹幽静,即使距离长安城不远,但听不到半点城中喧闹的车马声。
人心也好像跟着一道逃离了纷扰,遁入无边无际的宁静。
叶长枫看着门前的老松树,若有所思。
老松苍翠,历经数百年沧桑依旧稳健丰茂,年迈的老人垂眼睥睨着往来的善男信女,天下苍生,不知会作何感想——在他看来,如今的天下,是好,还是不好。
“走了。”杨远翎拉过叶长枫的手,也抬眼看向老松的枝叶,“方丈还在等我们。”
叶长枫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这老树有灵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杨远翎莞尔道:“这老松自前朝就在这里,待了三百年,先皇时大修慈恩寺,也未敢动它半分。听寺中僧人说,这老松虽在墙外扎根,枝丫却伸进了内院佛堂,整日听方丈诵经礼佛,日子久了,愈发有灵气。”
叶长枫闻言,立即整理衣摆朝老松恭敬拜了三拜。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把杨远翎逗笑了,爱怜地刮刮他鼻尖,牵着手跨进寺门。
门内院墙边有一个扫地的小和尚,见二人进来,把扫把抱在怀里合十道:“二位施主可是方丈的客人?”
“正是。”杨远翎合十回礼。
小和尚挠挠脑袋笑了笑,“施主随我来。”
“...你说的那位前辈,是不是澄过大师?”叶长枫凑到杨远翎耳边悄声问,“他四方云游,何时成了慈恩寺的方丈?”
“方丈是大师的学生,”杨远翎摇头,“大师平日不会客,除非由方丈引荐。至于方丈能不能请得动他...不好说。”
小和尚走在前面,身后两人咬耳朵,他听得一清二楚,咧嘴一笑,指着台阶上的禅室道:“方丈正在诵经,请二位稍后,我去通报一下。”
“有劳小师父。”叶长枫道。
小和尚快步上了台阶,推门进去了。片刻后他迈着小短腿跳下台阶,向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杨远翎向小和尚点头致谢,对叶长枫说,“走吧。”
叶长枫顿时变得拘谨起来,“你先把我的手放开。”
下了马之后杨远翎就一直牵着叶长枫的手,好像舍不得放开。听他这么一说,不但不松,反倒握得更紧了。
佛门清净地还如此不知收敛,叶长枫非常挂不住面子,耳根红通通的。
“门外站着的可是远翎?”禅室内有人问道。
“正是弟子。”杨远翎松开叶长枫的手,恭敬道。
他同叶长枫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屋内光线昏暗,窗外繁密的竹林挡住大片的阳光,只洒下斑驳的一点影子,投在桌上的经文之中。
禅室正位上有一尊佛像,叶长枫不懂,自然不敢多嘴。佛祖眉目慈祥,远远眺望内外广袤的一方天地。
桌旁坐着的僧人未蓄胡须,模样年轻,也叶长枫想象中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一点不一样。他起身合十一礼,杨远翎和叶长枫也回了礼。
“远翎的礼贫僧受了,陛下日后却是不必多礼的。”方丈微笑,声音不紧不慢。
叶长枫讶然,“您认得我?”
“贫僧虽同陛下素未谋面,”方丈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缓缓道,“可贫僧看得出陛下身上的天子之气。”
“这番不请自来,着实唐突了。请方丈勿怪。”叶长枫道。
方丈摇头,“陛下言重。远翎今早便飞鸽传书于我,又怎算不请自来。”
说罢他一指桌旁的椅子,请叶长枫在上位坐了,自己和杨远翎一左一右坐在两侧。
“此番叨扰的目的,想必方丈也已经知道了。”杨远翎道,“不知澄过大师现下可在寺中?”
方丈点点头,又摇摇头,“师父无拘无束,一方小小寺庙怎能拘得住他。幕天席地四海为家,贫僧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杨远翎同方丈是旧识,交谈之中叶长枫不便插话。可听到方丈说人不在的时候,他不免垂下了眉,显得有些失望。
方丈若有若无地朝叶长枫瞟了一眼,微笑道:“贫僧可以带二位去师父住处,也算碰碰运气。至于师父在不在,肯不肯相见,贫僧也说不好了。”
“那劳烦方丈了。”叶长枫道。
“陛下客气。”方丈悠然地笑。
...
方丈将二人带到塔林后的一幢小小茅屋边,从袖中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从门缝中塞进去,然后就离开了。屋内迟迟没有回应,杨远翎就同叶长枫在屋旁的槐树下席地而坐。
“你不心疼你的衣裳?”叶长枫道,“过会儿是要见客的。”
杨远翎笑着反问,“莫要笑我,你不也随便往地上坐么,这可是万宝楼新裁的袍子。”
“我见过澄过大师一两次,貌似不是个拘小节的人,随性些反倒更好攀关系。”叶长枫说,“没想到,他也是天机阁的巧匠之一。”
“你何时见过,”杨远翎笑问,“和李绩一起么?”
“...嗯。”叶长枫避无可避,生硬地点点头。他见杨远翎不答话,忙又解释道:“昨日祁枫也见到了大师,这才来找我的。”
罢了他把昨夜叶祁枫造访的事一五一十同杨远翎讲了。
“大师出家前和我父亲是同门师兄弟,”杨远翎说,“听母亲说,他那时性子怪僻难捉摸,任谁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不过大师如此,定有他的道理。”杨远翎笑道,“说不定祁枫这孩子,是个有造化的。”
“或许吧。”叶长枫敛眉,半信半疑道,“真是苦了他了。”
...
两人从清晨等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茅屋里始终没人出来。
“累么?”杨远翎问。
“没事。”叶长枫摇摇头,眼中还是有些失望,“大师昨天还在长安,今天怕是又云游去了。”
“那走吧,不等了。”杨远翎道,“明日一早还得上朝,回去好好休息,下朝我再带你来。”
“再等等吧,天黑了再走。”叶长枫还想再坚持坚持。
他大病一场后内功损失了七七八八,入秋傍晚天气冷,身子虚得禁不住半点寒意,嘴唇冻得发青。杨远翎将披风裹在他肩上,握着手徐徐传送内力,心疼地劝道:“我这就传封书信让叶澶送你回宫,我留下等,好不好。”
暖意逐渐遍布全身,紧接着是一阵倦意。叶长枫长长呼出一口气,头倚在杨远翎肩上,抬眼望着空中散着辉光的北极星,缓缓地说:“我得留下。”
“救命稻草还是尽早攥在手里更安心些,”他苦笑道,“除了这点拿不出手的诚意,我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