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祁枫从小二那里要回串珠,没有去找李绩,反倒是翻墙进了宫。
他从巡防禁军的眼皮底下溜进了蓬莱殿,见殿中烛火未熄,他觉得好生奇怪。
这么晚了,大哥也没歇下么。叶祁枫趴在房梁上,心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叶小公子。”
犹豫不决之时,听到廊下有人叫他,叶祁枫一个哆嗦险些从十几米高的梁上摔下来。
他抱紧了梁柱定睛一看,是小盒子。前些日子他经常随着叶澶进宫找叶长枫谈事,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内侍话不多,心思跟明镜儿似的,一来二去聊得也十分投机。叶祁枫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什么手拿八棱锏的大内高手来笑眯眯削自己的脑袋。
“…”叶祁枫跳下回廊,朝小盒子拱手道,“被发现了。”
小盒子莞尔,“若小公子不想让人发现,那奴才自然也看不到您。”
叶祁枫嘿笑,“这倒是。”
“小公子要见陛下么?”
“他歇了么,没有的话我进去问他点事。”
“那您请。”小盒子侧身让到一边,朝殿内的屏风伸了伸手。
叶祁枫点头进了内殿,站在屏风后面低声叫了一句,“大哥?”
半晌过后叶长枫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看到叶祁枫时由于惊讶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进来说话。”
他将叶祁枫引到了书房坐下。叶长枫身上只披了件单衣,长发散落在脑后,叶祁枫打量着他,问道,“杨公子在么。”
“…在。”叶长枫脸上红了红,“刚睡下,怎么?”
叶祁枫从袖中拿出了李绩的那串串珠,“你认得这个么。”
叶长枫拿过串珠,拇指一颗一颗地拨着檀木珠子,“…李绩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那串珠制式大小同老和尚送给叶祁枫的那串一模一样,唯独上面刻着的字不同。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叶祁枫没有答话,他从叶长枫手中接过串珠,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轻声叹了口气。
“刚才在铺子里碰到了个老和尚…他给了我一串一样的。”说罢他又拿出了自己的那串给叶长枫看。
这下轮到叶长枫沉默了,他看着那两串串珠,念着上面的两首偈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老和尚多半是慈恩寺大雁塔守僧澄过,出家之前同李绩和杨远翎的父亲是结义兄弟,”叶长枫道,“我见过他几面…捉摸不透。”
他回想起老和尚捻须微笑,洞穿万物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
俗世众生不过是大千世界之中一粒粒小小的芥子,在滚滚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了数十载,早已累赘傍身,举步难行,又何来心本无物,自在洒脱。
难啊。
“你喜欢李绩么。”叶长枫轻声问道。
叶祁枫一怔,“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叶祁枫苦笑。
叶长枫笑了,“我爱上李绩的时候,也和你这么大。”
谁料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叶长枫又一次感叹造化弄人。
“那老和尚着实是个人精,不笑不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唬得好几天茶饭不思,跟路远川一个德行,”叶长枫又道,“不过他自有他的主意,你也不要想太多…做你自己就好。”
“知道了。”
“明早铺子里有事么。”叶长枫问。
“没有。”
“那就留下吧,”叶长枫笑道,“陪我聊聊,我也陪你聊聊。”
兄弟俩就着一壶清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言谈之中,叶长枫觉得当年那个拽着自己裤脚哭鼻子的小毛孩真的长大了。
“…祁枫,”叶长枫又给自己斟满了酒,同叶祁枫轻轻碰了碰杯,一口饮下,“不要像我一样。”
“…怎么。”
“太…太辛苦。”叶长枫脸颊微红,可眼中仍是清明的,他将酒盅磕在桌上,叹了口气。
...
叶长枫没有叶祁枫能喝,待他昏昏沉沉从桌上爬起来的时候,叶祁枫已经走了,临走时还不忘给他披上一件披风。
晨光熹微,叶长枫揉了揉眼睛,闻闻袖角,仍残留着一丝酒气。
“醒了?”身旁有人轻飘飘地道。
叶长枫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发现杨远翎正坐在书架旁穿戴整齐,手里握着一卷书朝他微笑。
“…早。”
杨远翎上前伸手拢过叶长枫的长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浅黄色的缎带替他松松束了起来,柔声道,“你昨晚一宿没睡么。”
“…昨晚祁枫来了,我和他聊了聊。”
“嗯。”杨远翎颔首,俯身在叶长枫太阳穴上浅浅一吻,随后在他耳边道,“再去睡会儿?”
杨远翎一身长歌门弟子的天青色束腰长袍,足蹬白色长靴,发冠上插了一柄桃花簪,相较平日里身着官服更加温文尔雅。叶长枫看着他玩笑道,“瞧你这一副周吴郑王的模样,是要到哪里去会客么。”
“…见一位老前辈,”杨远翎道,“本想叫你同去,可既然你昨夜休息得不好,我一个人去便是。”
“谁?”
杨远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叶长枫,“你可听说过天机阁。”
“…”叶长枫翻着眼睛想了想,“春秋公输子创立的天机阁?”
“是。”
“我还以为早就没有了。”叶长枫道,“几年前江湖上流传过零星的传言,但从未见过…听说天机阁善天工,世上精妙机械器物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不错。”
叶长枫是个聪明人,如今国家腹背受敌,杨远翎此时同他提起天机阁,原因昭然若揭。若能借得天机阁之力,必能大挫敌军锐气,杀个片甲不留。
这本是一件久旱逢甘霖的天大好事,可叶长枫从杨远翎眼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你的那位前辈,可与天机阁有什么联系?”叶长枫问道。
“…是。”杨远翎道,“天机阁二十四巧匠隐居已久,散布五湖四海,再请出山难上加难。如今我只知道其中一位栖身在长安附近,就想先去讨教一二,探探虚实。”
“那我与你同去,”叶长枫道,“在哪儿。”
“…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