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澶啪地一声合上面前的账本,抄了算盘轻轻敲打着手心,鼻梁上架着的单照镜还没有摘,斯斯文文的模样完全不像抡起重剑就能朝人天灵盖招呼的叶老二。他见叶祁枫从偏厅里出来,笑问道,“怎么了你小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客人走了?”
“嗯。”叶祁枫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走了。”
“下了什么单子没有?”
“没有。”
叶澶咂咂嘴,“来找茬的?看着不像啊。”
“师兄别问了。”叶祁枫摇摇手,叶澶便十分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多话。
至于那天路远川来这里都说了些什么,叶祁枫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
反正不是啥重要的事,烂肚子里吧,忘了最好——叶祁枫总是这样敷衍得很随意。
那天叶祁枫扛着吞虹敲开将军府的门时,天都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叶祁枫是算着时间来的:明天李绩就要离开长安,大哥多少都得和他再温存温存。不如自己晚点来,把东西交到人家手里,叶祁枫自己也放心。
开门的是李绩。
李绩换了一身深色的短衣,手上的护腕还没来得及卸下,他未束发冠,长发散落在身后垂在腰际,末梢还挂了些水珠,拧成几缕。他见是叶祁枫,微微颔首笑了笑,“叶公子。”
“见过将军。”叶祁枫手里抱着李绩的吞虹枪,抱不来拳,只得也点点头。他将枪递给李绩,“大哥因为这个忙活了一天。”
“我知道。”李绩接过枪,手指摩挲着枪杆,眼神温柔款款,就像是在看着爱人一般。
叶祁枫咂舌,这平日里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天策府将军,禁军教头,难得温柔的几面怎么都被自己看见了。
“叶公子进来坐坐?”李绩道。
叶祁枫摇了摇头,“谢将军好意,铺子里还有事,改日一定来拜访。”
李绩笑道,“如此,那在下不挽留了,公子慢走。”
叶祁枫腾出的手终于得闲,他朝李绩规规矩矩拱了拱手,转身跳下了将军府的三级台阶。
走了没几步,他突然转过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将军,你信不信神兵有灵。”
李绩正要和上门,扶在门环上的手止住了,他看着叶祁枫,认真想了想,道,“信。”
“怎么个信法?”
“若是有灵气的物件,想必只会认同与它有缘分的人。”李绩道,“大概如此,不过都是些老人家的传说。若真有这等有灵气的神武,那可定要好好看看。”
“哦。”
“怎么?”
叶祁枫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告辞。”
说罢他又是足不点地地跑了。
...
明面上说李绩回朔州是交班轮岗,私下里这一仗到底打不打…十有**都得打。
家门外就是一群野心勃勃的狼,你不先在它们脑壳上敲上几棒,它们随时可能扑上来啃你的骨头喝你的血。
所以叶长枫很舍不得,但是也没办法。
李绩一早就到朝中请安,叶长枫也早早在宫里等着他。
李绩背上挎着那柄崭新的吞虹枪,身披银光闪烁的战甲,火红的披风在身后摇曳。叶长枫坐在龙椅上,看着李绩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叶长枫的眉梢微微颤了颤。
“平身。”
身旁的侍从呈上了一柄金灿灿的长剑,但凡在蓬莱殿和叶长枫打过照面的臣子都认得,那是叶长枫贴身带着的长生剑。
很难想象,这病气缠身的少年人,当初就是用这把剑,逼退了两仪殿中的血雨腥风。
叶长枫取过自己的长生剑,手指在剑身上抚过。他拿着剑一步一步走下殿来,交到了李绩手里。
“朕知道你用不上它,”叶长枫垂眼笑了笑,“好马无好鞍,兵器不趁手。”
朝堂上众人都被这句玩笑话逗乐了,李绩的唇角扬了扬。
“…留个念想吧。”他又说,“谁知道你何时才能回来。”
李绩接过了剑,别在身侧,叶长枫拍拍他的肩膀,“保重…凯旋。”
“待会朕在城楼上看着你们走。”他道。
说罢他转身要走上台阶,李绩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延英殿内传来了几声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叶长枫回过头,眼神里有些错愕的欣喜。
李绩揽过叶长枫的腰,两人的脸贴的很近,李绩身上还是那阵淡淡的墨香,此时混合着铁甲略显沧桑的味道。
“等我。”李绩道。
“嗯。”叶长枫点头。
李绩吻上了叶长枫的唇,舌尖探进他口腔中细细地回味。叶长枫攥着李绩衣裳的手紧紧缩着,腰被李绩箍得酸疼,他半阖着眼睛,也慢慢回应着这个吻。
两人唇齿纠缠,众目睽睽之下,单纯而且火热。
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爱得可以很简单。
两人的生命里重叠的部分其实并不多,但是仅仅共处短短的几个月,一两年…甚至哪怕相互打过照面的只有那匆匆一眼。
换来的就是一辈子的刻骨铭心。
不管结局如何,不管以后又会怎么样,掠过心尖的那只鸿雁,再也忘不掉了。
…
叶长枫托腮看着李绩率领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出了丹凤门,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在想什么?”小盒子问。
叶长枫支在城楼宫墙上的手放下,他支起身子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绩走了以后,叶长枫的心里突然异常的平静,不,是冷静。
“回去吧。”叶长枫道,“干活去。”
“嗳。”小盒子应道。
“对了,”叶长枫又说,“差人到司天台,请路掌使算上一算,李绩走得匆忙,先前没来得及。”
“哦…”
叶长枫从来不信这些占星测卜的东西,司天台在他眼里就只是个天气预报站而已。如今突然要让司天台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小盒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告诉路远川,他要是敢胡说八道,老子亲自去削他的舌头拌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