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温热的莼菜汤下肚,叶长枫满意地趴在桌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模样活像一只偷懒的猫。
“好喝么。”李绩问他。
叶长枫点点头,“嗯,有盐更好。”
李绩笑了,伸手刮刮叶长枫的鼻梁。叶长枫拨开他的手,要去挠李绩的痒,但是被躲开了。
“别闹。”李绩正色道。
李绩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有时认真得刻板。所以叶长枫也就识相地从来没有和他胡闹过,连两人温存的时候说的情话也都是正儿八经的。
叶长枫的手伸在半空停了下来,他吐了吐舌头,将手收回了宽大的袍袖中,“…哦。”
两人面对坐着,又不再言语。李绩看着叶长枫,叶长枫低头盯着自己面前喝空的碗。
“我…我去洗碗。”叶长枫咬咬唇,起身拿着空碗就要开溜。
“放这儿吧,明天再说。”李绩道,“你早些休息。”
主人家都发话了,叶长枫也就不再装模作样地客气,悻悻把碗放下,推开门进了院子。
李绩拉过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叶长枫的手温热,被李绩牵着走,不一会儿掌心竟沁了汗。
叶长枫的心跳得很快,耳根红得不自然。
李绩走在前面,就这么拉着他,也不回头,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叶长枫不由得又回想起方才那个缠绵悱恻的吻,鼻头却是一酸。
他不否认,那时他确乎是有想同李绩巫山**,颠鸾倒凤的妄想。
但是他叶长枫不傻不疯,也不贪。
自己心里清楚,**和感情,终归是两码事。
...
李绩将叶长枫送回房间的时候,小盒子正在门外候着。
“陛下,热水已经准备着了。”小盒子道。
“好。”
叶长枫又看了李绩一眼,朝他挥了挥手,“回屋歇着去吧,大将军明天还要去兵部报道呢。”
“明早等我,”李绩似是有些留恋地松开了叶长枫的手,“我送你回宫。”
叶长枫摇头,“明天没有要紧事,我溜达着回去就行。”
李绩的神色有些为难,叶长枫无奈,踮脚在他的侧脸上轻轻一啄,笑了笑,“倒是你,不要耽误正事。”
“好。”李绩低头在叶长枫唇上一碰,转身往院落对面的房间去了。
叶长枫站在门口抱臂看着,直到李绩的房间熄了灯火,他才进了房,吱呀一声关上门。
小盒子辛辛苦苦烧的热水已经凉了。
叶长枫一件一件褪去身上的衣服,手臂上的那道细长的疤痕显得格格不入,美中不足。
“陛下,水凉了。”小盒子道,“奴才再去温。”
“不用。”叶长枫摇头,“冷水就好,清醒。”
叶长枫跳进木桶里,整个人埋在水里,片刻之后只露了上半张脸出来,呼噜呼噜吐了串水泡。
他垂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水其实没有凉透,还是温的,叶长枫漂在水里,盯着房梁发怔。氤氲的水汽熏得他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地,叶长枫突然很想念家乡的虎跑泉。
那时也是十月左右,泉水正是刺骨,十四五岁年纪的叶长枫,经常打着赤膊往虎跑泉里跳。
水花在秋日下泛起晶莹的光泽,叶长枫一头扎进水里,溜到潭底去摸鹅卵石。上岸的时候冻得直哆嗦,可还是会抱着自己捡来的战利品嘿嘿傻笑。
不怕冻坏么——每次娘都揪叶长枫的耳朵喋喋不休,可他就是屡教不改。
现在想想,那会儿真好。
稀里糊涂,无忧无虑。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和他叶长枫都没有关系。
...
叶长枫在将军府破天荒睡了个好觉,虽说不到日上三竿,但是也差不多了。
惭愧惭愧,叶长枫心想。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正见胡管家在院子里扫地。老爷子看见叶长枫,神色从容地躬身一礼,“老奴见过叶公子。”
老爷子是个心里有数的,将军府里人多嘴杂,如果见了叶长枫就三跪九叩地叫陛下,这一传出去,他将军府可就没几天消停了。
“老胡,”叶长枫也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李绩呢,走了么。”
胡管家颔首道,“清早就走了,临走时吩咐给叶公子准备些清淡的早膳,正在厨房温着呢,公子现在用么。”
“…不了,”叶长枫指指太后住的正房道,“夫人起了么。”
“起了,”胡管家道,“方才老奴给小公子刚送了药服过,夫人的早膳也用过了。”
“辛苦。”叶长枫朝胡管家一笑,纵身一跃翻上了将军府的墙头。
“公子,门在那边。”胡管家一脸淡定,用手里的扫帚指了指将军府的大门。
叶长枫摆摆手,“习惯了。”
他坐在墙上,看看院子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又转过脑袋对胡管家道,“我先走了,一会就溜达着回去了。”
“对了,估计我和李绩在宫里也碰不上,我也不方便去找他,”叶长枫又说,“等他回来,您帮我给他捎句话呗。”
“您说。”
“昨天晚上的莼菜汤真得不错,以后不要再做了。”
说罢他攀着树干跳下了院墙,走了。
...
叶长枫一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掏了几个铜钱买了串糖葫芦,然后接着晃晃悠悠。
大清早不好好吃饭吃糖葫芦,稀罕。
朱雀大街上车马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叶长枫一路走着,东张西望,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我这个皇帝当得真有出息,他心想。
叶长枫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在长安城里困了这么久,大风大浪之后,难得自己再出来野一次,叶长枫竟然有些管不住自己。
自己好像太容易满足了,叶长枫咂咂嘴,咬下了竹签上的最后一颗山楂。
突然有人撞了自己一下,叶长枫回头,是个半大小子,十二三岁模样。
小男孩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竹筐中土豆山芋也滚了一地。
“对…对不起。”孩子低着头一阵哆哆嗦嗦,爬起来去捡地上散落的土豆山芋。叶长枫忙扔了手里的竹签一道去捡。孩子瘦的像根麻杆,深秋时候还只披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单衣,看得叶长枫很不是滋味。
方才心里的成就感一扫而空。
“摔伤了么。”叶长枫拉过孩子的胳膊看了看,又瞅了一眼他那两条干瘦的腿。
“没…没有。”孩子惊恐地摇摇头,手往回缩了缩,挣脱时一不小心在叶长枫织锦的白披风上留了一个脏手印。
孩子的脸通红,吓得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叶长枫再怎么装孙子,可是个人也瞧得出来,这一身衣着打扮虽不张扬,但也是银子堆出来的。这装孙子的孙子,不是世家公子就是五陵少年。
“没事,不用怕。”叶长枫安抚道,又得寸进尺地抱了抱孩子,“走吧。”
孩子嘴唇还在抖,他朝叶长枫鞠了一躬,抱起竹筐转身就跑。
叶长枫看着孩子消失在人群里,起初还有些惆怅,但是很快他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自己怀里的那个小钱袋不见了。
那破钱袋倒是不值钱,里面也没装几个子儿。
可要命的是,叶长枫的那枚玉扳指,就装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