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上吧,”叶长枫道,“过来一个我杀一个。”
没有人动,除了两仪殿内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动静。叶长枫仍举着手中的剑挡在身前,单薄的肩膀随着疲惫的喘息上下起伏。
明明没有同任何人动武,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叶长枫还是感到身上有千斤重。
好累。
他的眼角略略扫过放在棺盖上的两个铜盏,眉梢抖了抖。
“没人敢上么。”叶长枫笑了笑,脸色苍白。
“没人敢上么?”杨文仲站在两仪殿门前,半个身子藏在了房柱之后,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郁的神色,语气中有些愠怒,“算了,没用的东西。”
他下意识将手伸进袖中去摸自己的虎符,不料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早些时候已将虎符交与了李绩。
杨文仲懊恼之余却也有些暗喜:若李绩是个识时务的人,现在多半正带着两路禁军抄了兴庆宫。至于那位小世子,要杀要剐,其实他已经不在乎了。
眼前的这位小皇帝也是,要杀要剐,他也已经不在乎了。反正是枚废弃的棋子,扔在哪里都不重要。
当然,死了更好。
杨文仲从门柱后面走上前,两仪殿内拥挤的禁军纷纷给他让了条道。老狐狸拄着拐杖,一下一下地敲打在青石砖地上,他在离叶长枫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两手闲散地抚摸着檀木拐杖上雕刻的盘龙。
叶长枫眯起眼睛看去,杨文仲拐杖上的盘龙纹刻早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殊不知这老家伙已经摸着这条龙做了多少天的皇帝梦。
“远翎。”杨文仲侧头对杨远翎道。
“学生在。”杨远翎听见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怔,后俯身向杨文仲垂手,“先生什么吩咐。”
“杀了他。”杨文仲脸上的皱纹笑到了一处。
小陛下,老臣让远翎送您最后一程,是不是很有意义?
...
当杨远翎走到叶长枫面前的时候,叶长枫叹了口气。
他高挑的身形挡住了两仪殿内唯一燃着的长明灯,逆光看去,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你会杀了我么。”叶长枫将剑抵在杨远翎心口,喃喃道。
杨远翎不答。
“我在问你话!”叶长枫突然歇斯底里道,“回答我!”
剑尖刺破了衣襟,陷进了皮肤中。沁出的几滴殷红的血珠触目惊心,看得叶长枫眼眶酸痛。
“报——!”
两仪殿外有人慌张进来,对杨文仲道,“李绩将军的人马已经包围了兴庆宫。有兄弟瞧见兴庆宫的内殿现下火光冲天,许是走水了。”
叶长枫和杨远翎闻声身体都是一僵。
叶长枫看着杨远翎苦笑,自己寄托在李绩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经没有了。
可是他此刻却并不愤怒,反倒有些难过。
信任没有了,念想也就没了。
他突然觉得,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算了。”叶长枫手指一松,长剑落在地上,敲击石砖的声音并不好听。
算了。
他闭上了眼睛,将杨远翎的身影从脑海里一点一点清空,“你动手吧。”
或许本该如此,从自己踏进长安城的那一天,故事就注定要以闹剧一般的形式收场。
自己本就不是皇帝,被人拽上去,迟早也要被赶下来。
龙椅之下,就是万丈深渊。进退维谷,还不如跳下去一了百了。
自己本是不想死的,事到如今反倒想开了许多。
叶长枫嘲道,自己自我开导的水平还是挺高的。
“对了,”他仍是闭着眼睛,抬头微微一笑,“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你说。”杨远翎的声音干涩。
“跟老狐狸知会一声,给我留个全尸吧。到时候差人把我的尸首带出长安埋了,哪里都行。”
离长安越远越好。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我再自作多情最后一次,”叶长枫语气冰冷,“你和李绩,谁也不要来看我。”
...
叶长枫无力地倒在杨远翎怀中,他睁开眼睛,瞪着杨远翎面无表情的脸。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远翎点了他的穴道。
“别动。”杨远翎在他耳边道。短短两个字,听得叶长枫心头一热。
纵然他脸上并看不出喜怒,可在叶长枫耳畔的低语却是柔情款款。一瞬之间,叶长枫觉得,他好像还是当初的那个杨远翎。
“杀了他。”杨文仲站在不远处冷声道,“你怎得这般拖泥带水。”
杨远翎温热的鼻息撩拨在叶长枫的脸颊上,叶长枫四肢酥软无力,但是心却跳的很快。
他眨了眨眼睛,快杀了我。
事到如今,这戏还演给谁看。
演给杨文仲看,还是演给李临看。
…还是演给我看。
…
“对不起。”
叶长枫脸颊微湿,他愣了愣,这不是自己的眼泪。
他从来没有见过杨远翎掉过一滴眼泪,或许这是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杨远翎眼角微红,他的视线从叶长枫的眼睛移到了鼻梁,嘴唇,将他的模样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他抱着叶长枫的双手有些颤抖,叶长枫感到指尖的冰冷隔着衣料刺激着皮肤。
叶长枫心头蓦地闪过一丝心疼。
自己许是被杨远翎这出戏拨弄得心神不宁了,他心想。
“我爱你。”杨远翎道。
叶长枫心中一凛,可说不出话来,只得朝杨远翎笑了笑,随即身子一沉,再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就像在骊山集灵台的那一晚缠绵之后,叶长枫的单薄的身体被杨远翎紧紧拥在怀里,听他在耳边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我爱你。
哪一次是真的,哪一次是假的,叶长枫也不知道。
...
“杨公子可介意让本王来给三弟选杯送行酒么?”李临走到杨远翎身侧,见他抱着叶长枫一动不动,掩口轻咳了一声道。
说罢他盯着两个铜盏看了许久,应该让自己的宝贝三弟喝哪一杯,他心里很清楚。
此时的叶长枫不再是平日里傲气得有些跋扈的少年人,他第一次把如此脆弱又不堪一击的一面暴露给了除杨远翎和李绩之外的人。
意外之余让李临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三弟还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是出了名的美人,和他母亲一样。李临一直不大相信,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怎会有传言中那般标致。
直到见到叶长枫那天起,李临才信了坊间的那些夸夸其谈。他平日里同叶长枫交际不多,可那翩翩少年清淡的模样却时时在脑中盘旋。
他觊觎庙堂中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恨不得将坐在上面的人揉碎在手心里。可转念一想,若是白白让如此标致的美人这样死了,又有些可惜。
于是他悄悄换掉了杨文仲为叶长枫准备的两杯鸩酒,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就这杯吧。”李临拿起其中一个铜盏,左右端详着,满意地笑了。
昨晚在敖龙岛蹉跎了很久(我菜),痴心妄想能刷出匹马,结果毛都没有,还忘记发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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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穿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