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刮来的冷风夹杂着淡淡的烟火味送进了两仪殿,杨文仲眯起眼睛朝兴庆宫上空的火光若有所思,他皱皱鼻子,胡须微颤,开口道,“…兴庆宫的火,烧得如何?”
身旁有个小官忙上前在他耳边道,“回副相,还没有人去救,怕一时半会儿灭不了。”
“太后和小世子还在里面么?”
“兴庆宫外守着的人方才传话来,安静得很,没有人出来。”
这句话像是声音大了些,倒在杨远翎怀中一动不动的叶长枫眉梢轻轻一抖,呼吸声愈发重了些。
“副相…”那小官面露难色,“救么?”
杨文仲用拐杖侧身在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一敲,“你说呢?”
小官会意,忙捣蒜般地点头,朝杨文仲躬身行了礼后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再不多话。
烧吧。
杨文仲又看了叶长枫一眼,转头朝兴庆宫方向看去,自言自语。
夜如白昼,天边的云都烧红了。
多美啊。
...
李绩把手伸进书架上放着的老旧瓷瓶,食指轻轻一扣,兴庆宫内室墙上的挂画后发出沉闷的钝响,墙体陷了进去,出现了一条暗道。
“…委屈娘娘和小世子了,”李绩将挂画一把扯下,看着眼前深邃的暗道低声道,“先进去躲一躲。”
齐太后抱着正在哭闹的小儿子,面无血色地瞪着李绩。挤进门缝的呛鼻的烟气熏得她眼睛通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瞥了那暗道一眼,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凭什么信你。”
谁知道暗道的那头等着我的是什么。
“…末将知娘娘已然不信,”李绩不惊不怒,语气淡然,仿佛早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后不会轻易配合自己,“最后一次。”
“你又如何知道这条暗道的。”
李绩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叠了几叠的纸,手臂一抖,展开让齐太后看。上面是一张皇宫大内的地图,密密麻麻标记着宫室各处的暗道密室。
齐太后咬唇不语,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还是一动不动。宫室的大门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还有兵刃摩擦的刺耳金属声。
“快,来不及了。”李绩道,“待风浪过去,末将定向娘娘解释来龙去脉。”
“…不用解释了。”齐太后叹了口气,低头凑到小儿子耳根轻轻一吻,“孤儿寡母,贱命两条,不值钱。”
“你且问问自己,对得起长枫么。”她笑了,眼神之中略有些轻蔑。
李绩不答,外面的喊杀声愈发的大了。四溅的血迹喷洒在窗纸上,在熊熊的烈火映衬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孩子被母亲安抚之后立刻止声不再哭闹,弯着眼睛朝面前的李绩咧嘴直笑。
“嫂子!”孩子口齿伶俐了许多,叶长枫当初教的胡言乱语已经学得越发清楚了。李绩看着对自己张牙舞爪的栾儿一言不发,神色有些复杂。
其中似乎有些如获大赦般的欣喜,和兴奋。
这人多半是疯了。
“…栾儿,走吧。”齐太后抱着孩子走进暗道,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李绩在瓷瓶口颈中又是轻轻一扣,暗道的门又被悄悄带上,不露踪迹。
“李将军!”外面有人敲着门,高声叫着李绩。李绩并没有理会,而是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你且问问自己,对得起长枫么。
这个瘦小的女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压在他的心头,足有千斤重。
他其实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长枫。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陪着杨文仲演戏,但是戏演的太真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恶心。
等事情过去了,至于怎么收场,他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转身打开内室的大门,门外候着的年轻小将上前朝他抱拳行了一礼,“将军。”
那人身着的软甲上有着蓝色的镶边,是南衙禁军的战甲。
“杨文仲的眼线走了?”李绩问道。
“是。”
李绩点头,一直紧绷的肩头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撤吧。”
“去哪儿。”小将问。
“…”李绩沉默了片刻,“两仪殿。”
说罢他撩撩衣摆,跨出了兴庆宫齐膝的门槛朝外走去,将那南衙小将留在身后。
“末将斗胆问一句。”那小将躬身道,“护驾还是…逼宫。”
李绩突然笑了,他回头对小将道,“你们南衙的禁军教头入朝之前,是我父亲手下的兵。我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他现在还欠着我的——再说,杨文仲把兵符交给了我…所以护驾还是逼宫,是不是全在于我一句话?”
“…”
“那我告诉你吧,”李绩撇嘴,松了松护手上的束带,“我不想再陪着杨文仲演戏了。”
烦了。
小将点头会意,“那兴庆宫的这把火…救么。”
“不救。”李绩头也不回。
烧吧。
烧干净了,心里还舒服些。
...
“滚。”杨远翎抬头看着拿着铜盏一步步逼近的李临,蹙眉低吼道,“离他远一点。”
“杨公子优柔寡断,下不去手——您瞧瞧,副相都等不及了。”李临嘴角挂着笑意,晃了晃手中的铜盏,并没有停下脚步。
“李临,我警告你。”杨远翎一手从怀中取出了三枚银针拈在指间,“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怎么,杨公子抱得美人在怀,心软了?”李临笑道,“舍不得?”
杀我也不愿杀他么。他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杨远翎心一沉,将银针朝李临掷去,银针刚刚脱手,他在心中却暗叫不好。
银针飞出去不过数尺便无力地落在地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杨远翎手心一阵酸麻,额角冒出冷汗。他抱着叶长枫的手臂一松,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使不上力道。
杨远翎无力地靠在房柱上,眼前叶长枫和李临的身影重叠交错,看不真切。
“公子还记得,出发前在相府用的那杯茶么。”李临笑道,“您可不要怪我,这是副相的主意。”
“…”杨远翎冷笑,“原来先生一直信不过学生么。”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不远处的杨文仲轻轻一笑,“老夫只是怕节外生枝,所以留了一手。”
“李绩呢?”
“他哪里比得上你。”杨文仲道,“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南衙禁军教头在战场上欠了他一条命,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猜李绩这小子八成会忽悠那教头反过来倒打我一耙。”老狐狸捻着胡须缓缓道,“其实那教头也欠我一条命。”
当年他失手打碎了先皇最为宝贝的琉璃盏,在天牢里蹲了一个月。快见阎王的时候,可是老夫把他保出来的。
这些年南衙禁军一直如此乖乖听老夫的话,这教头也还算对得起老夫。
可他欠我的还没还完呢。
今天就看他是先还我的债,还是先还李绩的债咯。
“老夫嘱咐过他,若李绩动了歪心思,就提这小子的人头来见我。”杨文仲语气随意,仿佛在讲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
空荡荡的酒盏落在地上,叶长枫脸色潮红,他缓缓抬手,揩去唇角溢出的水渍。
“…你给我喝了什么。”他抬头瞪着李临,手撑着地面欲要站起身来。可周身只觉燥热无力,又颓然躺在地上。
“你猜?”李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叶长枫,蹲下身子握住叶长枫的手腕,将人半拉半扯搂在怀里。
“…放开我。”叶长枫嗓音沙哑,滚烫的鼻息扫在李临的耳廓,李临身子一个激灵,脑子里飘飘悠悠,已然魂不守舍。
“我的好三弟…让大哥疼疼你吧。”
他伸手在叶长枫腰间一摸,又转手松了叶长枫的腰带,“…让大哥瞧瞧。”
青年匀称的腰线暴露在眼前,白净的皮肤摸起来滚烫,被灼得一片粉红。
“…滚。”叶长枫挣脱李临的手,“不要碰我。”
“三弟穴道刚解,还没恢复妥当,就不要乱动了,伤着可怎么办——听王兄的话,乖些。”李临扫开叶长枫的手,手指抵在叶长枫剧烈起伏的胸口前。
叶长枫将下唇咬得血红。他微微侧过脸,下意识地朝杨远翎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杨远翎有些错愕,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挣扎了片刻又躺了回去。
“对了,”李临将脱下的外袍搭在一旁,朝杨远翎笑了笑,“杨公子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