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时候,叶长枫正和一众老臣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叶长枫生得唇红齿白,嘴又甜得很,老人们都爱和他多说话,待他好像就同自己的亲孙子一般。
“陛下正值弱冠,早到了立后的年纪。不知可心仪哪家的千金?”翰林院的老学士笑问,“太后娘娘也是,怎的不为陛下多操操心。”
端坐垂帘之后的齐太后掩口轻咳了一声,“这事哀家可做不了主。”
“先生您就别操心了,”叶长枫莞尔,“水到渠成。”
众人哄笑,心中个个同明镜儿似的:既然万岁爷自己都不愿再提此事,不如识相些,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聊得热闹时,司天台差人过来了。
叶长枫问道,“什么事。”
灵台郎恭敬道,“陛下,要下雨了。风从西北吹来的。”
“什么风。”
“阴风。”
“…”叶长枫听得后背一凉,他摆了摆手,“知道了。”
司天台掌天文玄卦,顺带预测天象,难免有时邪乎了些,叶长枫倒不在意,任随它去。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天上就开始掉雨点,越来越大。有些狩猎去的娇贵公子哥们早早便赶着马回来了,说怕是雨大了山路不好走。没见得带回来什么好猎物,倒怕脏了一身新衣服。
起初回来的只有三两个,到后来年轻人们便陆陆续续都往集灵台跑。回来晚些的人身上湿了个透,站在房檐下脱了靴子倒出里面的积水,指着天抱怨说扫了兴致。
范呈回来时马背上还放了一只肥硕的獐子,这小子被淋成了落汤鸡,将马拴好之后驮着自己的战利品快步往大殿屋檐下跑。无意中抬眼时正撞见叶长枫笑眯眯地看着他,范呈一个激灵险些没连人带鹿一块栽下去。
“你小子可以。”叶长枫指了指那头獐子笑道。
范呈垂眼,膝盖一软要给叶长枫行礼,被叶长枫扯着袖子拉了起来。
“陛…陛下。”范呈战战兢兢道。
“费什么话,”叶长枫拍了他一掌,“咱俩是兄弟,平日里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范呈赶紧摇头,叶长枫哭笑不得,揪着他的脸轻轻拧了拧。
“我爹还没回来?”范呈小声问。
叶长枫摇头,“没有。李绩也没回来。”
范呈有些担心地望着从屋檐上滑落的雨珠,“越来越大了。”
“应该没事。”叶长枫回答地有些没底气。
说罢叶长枫拉着范呈进屋坐了,范呈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叶长枫便叫小盒子取来自己的常服让他换上。叶长枫的衣裳穿在范呈身上略大了些,可这小子个子瘦高,硬是撑出了几分气派来。初来乍到的小官们不认得宰相家的公子,都恭敬地叫王爷,臊得范呈一个大红脸。叶长枫在一旁笑得喘不过气来。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身后突然有人轻声道。
叶长枫连忙闭嘴,没有回头。他朝一旁屏风外的小盒子使了个眼色:他进来你怎么不跟我吱一声。
范呈却笑了,朝那人招手,“杨先生。”
杨远翎打量了范呈,开玩笑道,“三郎的衣裳范公子穿着倒也合适。”
范呈和叶长枫脸上都是一红。
“你来做什么。”叶长枫道。
“想来看看你。”杨远翎无比自然地在叶长枫身旁坐下,拉过他的手,“药服了么。”
叶长枫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杨远翎按在脉搏上的手指却不肯松。范呈还在一旁看着,他只得拉过袖子,将两人的手遮住。
“药服了么。”杨远翎又问了一遍。
叶长枫垂眼,“服了…你松手。”
杨远翎并不理会,安静地为叶长枫诊完脉之后,他松了口气,朝叶长枫笑了笑,“好些了。”
范呈不明所以,杨远翎和叶长枫两人坐在一处,杨远翎关切的眼神举止带着几分说不清楚的暧昧。范呈识趣地向后退了退,和小盒子站在一处。
“杨先生好像…同陛下关系不错。”范呈蹲下身子对小盒子道。
“是吗,”小盒子笑了,“还成吧。”
范呈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范公子再坐会吧。”小盒子道。
范呈朝他摆了摆手,脚不点地一溜烟出去了。
...
“方才我刚从随行的太医那里过来,”杨远翎道,“你昨晚又咳血了?”
叶长枫咬唇支吾道,“和你没关系。”
“李绩怎么不留下来陪你。”杨远翎话中带笑,有种看热闹的感觉。
叶长枫忙道,“我让他去的。”
杨远翎哂道,“是么…你心可真大。”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却又好像意有所指。
叶长枫不敢看杨远翎的眼睛,他攥着袖角,十指陷进衣料中,揉皱了一块。他手头的那些小动作,被杨远翎看得清清楚楚。
“你紧张什么。”杨远翎问道。
叶长枫松开手,用力摇了摇头,“没有。”
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又无奈,自己同李绩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到很自然,大概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做什么事情都很合拍。
可杨远翎却不一样,无论叶长枫自认为有多成熟,在他面前,永远都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杨远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温柔道,“想我么。”
叶长枫一怔,耳根粉红。他往后退了退,可杨远翎上前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朝自己怀里拉了拉。
“…你自重。”叶长枫颤声道。
杨远翎笑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叶长枫的额头,“你原来可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
叶长枫下意识攥紧了杨远翎胸前的衣襟,别过脸去,“别碰我。”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不只一次想推开杨远翎,可是胳膊却没有任何力气。
叶长枫很害怕,紧张到惶恐。
杨远翎却没有松手,“因为李绩么——因为你认为自己爱的是李绩,才会对我这么冷淡。”
“我不想告诉你。”叶长枫闭上眼睛,“快走。”
“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杨远翎问道,“亲吻过了?或者已经…上过床了?”
叶长枫讶然,他从来都没有听杨远翎说过这种话。
“你疯了么,”叶长枫道,“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杨远翎扶在叶长枫腰间的手滑向他的臀部,轻轻一揉。叶长枫登时羞红了脸,轻轻呜咽了一声,“嗯…别碰。”
杨远翎挑眉,“这么敏感。”
叶长枫回过神,心中一横推开了杨远翎。他的脸上还浮现着一抹潮红,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妄图用涌进屋内的秋风和其中夹杂着的点滴雨水使自己运载过度的头脑冷静下来。
“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杨远翎。”叶长枫回头道,“若你愿意回来复官,我随时欢迎你。”
“但是我希望今天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
叶长枫心如刀绞,可脸上仍是一副无奈的笑容。
他曾经暗自责备过自己对杨远翎放出的狠话。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些最刺耳的话,大概就是他叶长枫能够对杨远翎的感情所做出的最负责任的表现方式了。
...
叶长枫要了一盆凉水,捧起一捧洗了把脸。脸上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前襟也湿了一片。
他对着水盆中自己苍白的倒影,叹了口气。
“三郎,”范呈从外面进来,见叶长枫一副有气无力的颓唐模样,愣了愣,“…杨先生走了?”
“嗯。”
“我爹还没回来。”范呈有些着急,“李将军回来了么?”
叶长枫摇头,“没有。”
“我去找我爹。”
“雨天山里危险,我们再等等。”叶长枫犹豫道,“若是过些时候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再去。”
范呈点点头,和叶长枫坐在屋檐下干着急。
“三郎,你说他们会不会…”范呈是个胆子小的,在叶长枫身旁坐立不安。
“闭上你的乌鸦嘴,说点好的行不行。”叶长枫弹了他的脑门,安慰道。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安慰范呈的时候,也在试图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平稳下来。
殿外校场远处传来一片骚乱声,从山路尽头跑来一匹负伤的骏马,马的后臀上像是有刀刺的伤痕未愈,朝着人群飞驰而来,应该是受惊了。
人群四散逃窜,范呈挡在叶长枫面前,拉着他往一边躲,“这马受惊了,你快走,当心!”
叶长枫一怔,并没有动。
“躲开些!危险!”
“这是李绩的马!”叶长枫推开范呈,冒着雨朝那匹受惊的马跑去,一旁的侍卫对万岁爷的反常举动吓得魂飞魄散,上去拉也来不及了。万一叶长枫有了闪失,他们也有的好看。
“李绩呢?”叶长枫一把揪住骏马的毛鬃,拍了拍它的脖子。马儿竟然十分有灵气地安稳下来,舔着叶长枫的手背。
“李绩为什么没有回来。”叶长枫痴痴地看着骏马的眼睛,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和先生在一起?他是不是出事了?”
马儿朝山路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蹭了蹭叶长枫的脸。
“他是不是出事了?”叶长枫抱住马的脖子歇斯底里道。
马又怎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得舔着叶长枫的手,漂亮的眼睛里淌出水花,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要去找他。”叶长枫揪着马鬃要跨坐上马,不料却被人一把拉过抱在怀里。
“你放开我,”叶长枫话里带着哭腔,“我要去找他。”
杨远翎浑身也被瓢泼的大雨淋得湿透,握住叶长枫瘦削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能去。”
叶长枫什么都听不到,他激动地推开杨远翎,回首瞪着他质问道,“你难道想让他死在山里么?!”
杨远翎拉过叶长枫的手,叶长枫的手指冰冷,清瘦的脸上血色全无。杨远翎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心疼万分。
“你不用去了。”杨远翎搂过叶长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然后他翻身上马,打马飞驰进了山林之中。
“我去找李绩和范大人,等我…我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