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荒谬的事情出现了,你死了,但死讯是别人告诉你的。
江思葭开始思考现实和游戏两个世界相互映射的问题,难道清空好友转服在其他游戏角色眼里就等于“死亡”?
按道理顶多算失踪吧?
但鉴于眼前的男人明显精神有问题,江思葭决定不再纠结,她只是奇怪,齐归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此人在帮会的存在感跟薛定谔的猫一样说不清,说存在感低吧,他是团队的第二核心,镇山河下得又快又稳,哪怕场场都被恶人针对,失误次数也屈指可数,别人攻防请假或许无足轻重,但他一请假,帮会群准是哀声一片,嚎得跟叫魂似的。
但说他存在感高吧,他又是个典型的自闭症,进群五年,发言记录不超过三页,且多半是对别人艾特他的回复:不来了、挂机、有事、嗯、好。
江思葭暗戳戳问过柳鸣霄,你俩是大学室友,他私下说话也这么性冷淡吗?
柳鸣霄:性冷淡?
江思葭翻了翻和柳鸣霄的聊天记录,也是一溜的“嗯”、“好”。
算了,你俩半斤八两,当我没问。
不过齐归元冷淡归冷淡,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江思葭刚来那会,还不了解齐归元的性格,单纯觉得这个道长很帅,遂直接加了好友,并热情邀请他屈尊当一下美人图模特,密聊刚发出去,组队申请就来了,江思葭火速神行侠客岛,转了一圈没找到,再点开世界地图一看,他已经在瞿塘峡了。
居然送货上门,江思葭很感动,这么热心的羊,撒点孜然一定喷香。
总而言之,齐道长在帮会是这样的存在:不善言辞,但润物无声,不与除了柳鸣霄以外的任何人交好,但所有人提起他,都由衷地说你可以永远信赖齐归元。
就是这样一个镇山河式沉默而踏实的好人,现在变成了白头发的疯子。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江思葭在前公司接待过一个讨债的中年男人,口气癫狂,面露凶光,为了给叫保安的同事争取时间,她不得不与之周旋,可说着说着,对面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后面的事,她就断片了。
反正从医院醒来,身上没多出个窟窿,她迟钝地大哭一场,在家休息半个月就辞职了。
齐归元的面目没有讨债中年男那么丑恶,但他的恶是从眼神里渗出来的,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眼睛里伸出来,死死攥住江思葭的脖子,她感到瞳孔失焦、呼吸困难,就好像有人把一张恐怖片海报“啪”地捂在你脸上,胃在痉挛,大脑开始缺氧了。
她获救于齐归元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他的目光越过对面的肩膀,一瞬间变得如在清水里洗涤过的澄澈。
“这是你的?”他低声问,像泉水抚摸山石,苔衣流滑,柔而清冽。
江思葭的眼睛逐渐聚焦,呆呆地把身后用布包裹的单剑取下来,为掩人耳目,她将琴剑分离,琴留在灌木丛,剑则随身携带,搭配一身灰色素袍,看上去就是一个大众化的普通侠客,没人会想到琴剑双绝的长歌门。
剑身用粗布包得很潦草,齐归元久久凝视着露出来的剑柄,久到江思葭也忍不住低头细看,这是长歌武器中最朴素的一把,也是她最钟爱的古典款,不管琴还是剑,抛出去泯然众人,银色剑格、缠了藏青色绳子的剑柄,除此之外连剑穗都无,齐归元这一副见了老情人的痴态,到底在透过它看谁?
她知道早期纯阳的单剑和藏剑的轻剑、七秀的双剑均有同模,难道长歌的琴剑也有?
那他老情人的可选范围有点大,江思葭头脑风暴了一会,实在想不出这个纯剑侠无情缘的人形镇山河传过什么绯闻。
“你喜欢吗?那送你了。”她试探着开口,双手捧剑往前一递,齐归元没有拒绝。
他收剑回鞘,将剑带解下来,束好她的剑,重新挎在身上。
“这柄青鸾剑是她的遗物,谢谢你带回来。”他对江思葭深深一躬,复抬头时眉眼温和端肃,和初见那副冰冷癫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江思葭哑口无言,首先,她第一次知道这剑还有名字,其次,什么叫“她的遗物”?
敢情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她就站在他面前呢,他认不出来,还坚定地认为江思葭已经死了。
难不成失忆了?
算了,不重要,她一秒释然,完全忘了刚才关于老情人的猜测。
看来齐归元就是腾云在成都的接引人,鉴于他本人精神状态堪忧,江思葭决定问问成都还有没有其他腾云的人。
“其实我以前也是腾云的帮众,柳帮主对我有知遇之恩,”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齐归元的神色,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我偶然听到一个对腾云不利的消息,要马上递给柳帮主,你能帮忙吗?或者,腾云除了你,还有别人在广都镇吗?”
齐归元颔首道:“你告诉我即可。”
江思葭:......
虽然你眼神很认真,说话也痛快,但总觉得不太靠谱是怎么回事啊!
死马当活马医吧,只要把消息递给腾云的人,她就完成使命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她怀里像揣了只兔子,环视一圈,确保四下无人,再期期艾艾靠近齐归元,示意他附耳过来:
“白马。”
这绝对不是她有意停顿,江思葭发现自己的嗓子眼突然堵住了,她痉挛般后退一步,掐着自己喉咙努力发声,直到酸水都呕出来了,她连咳嗽都是无声的。
齐归元起初以为她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正耐心等着下文,忽然眼皮一跳,瞬间拔剑在手,左手捏剑诀,“当”的一声,凝出的气剑将一支泛着蓝光的孔雀翎弹飞。
淡蓝色的光圈如云水般将二人罩在中心,江思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胳膊被猛地一拽,齐归元把她挡在了身后。
一声缥缈的叹息自虚空而来,似恶魔低语:“老四,这下你看清了吧?”
江思葭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被吸食殆尽,她急忙抬头向上望,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沉默的屋檐,一只飞鸟也不见。
齐归元侧耳聆听片刻,脚尖向右转四分之一,站定,对着西侧高墙道:“请阁下现身。”
江思葭惶然望去,一个手持重弩的人影在墙头缓缓浮现,唐飞星单膝屈起坐着,嘴角挂着和当初教她“江湖第一课”时一模一样的浅笑:“别来无恙啊,小叫花——噢不,或许现在应该叫你小密探?”
“天道轩应该重点培养你,韩非池竟没发掘你这个人才么?真可惜,要不要我帮你写推荐信?”
江思葭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她的双眼依旧在焦急寻找着,不是唐飞星,不应该只有唐飞星......
直到齐归元平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另一个走了。”
她眼神黯了下去,低头站在齐归元身后,感觉喉咙和鼻子在涨潮,苦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泡得鼻腔又涩又胀。
齐归元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对唐飞星道:“从现在起,她是腾云的人,我不会让你带走她,请自行离开吧。”
唐飞星噗嗤一声,随后哈哈大笑:“怎么,你们腾云的个个都演戏上瘾?”
遥遥指着江思葭道:“她就是你们帮主夫人,老子早调查清楚了,还在这儿装不认识?”
齐归元明显一愣,下意识转头看,江思葭也突然感觉喉咙一松,能说话了!她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从齐归元身后冲出来,对唐飞星骂道:“姓唐的,你无耻!好意思说我演戏,你才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偷袭腾云押镖本就是小人行径,欲擒故纵给我下套更是虚伪至极!我江思葭生是浩气盟的人,死是浩气盟的鬼,不帮腾云难道反过来帮你?我呸,阴沟里的老鼠,赶紧夹着尾巴滚吧!”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心脏剧烈地跳动,大约因为供血不足,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看到了一片白光。
这具身体的机能实在太差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伤太多的缘故,江思葭骂骂咧咧从齐归元怀里醒来,第一悔恨以前打架太浪,第二悔恨体型捏得太细。
就该捏个浑身腱子肉的秀爷体型,就算武功全失,抡琴也能把对面抡死。
她在心里爽完了,这才发现唐飞星已不见踪影,而齐归元凝重地盯着她的脸,深沉的眼眸里似乎在悄悄酝酿一场风暴。
完了,他又要发疯了,江思葭急忙解释:“我顺着他的话瞎说的!江思葭是谁啊我才不认识,你也知道吵架最重要的是气势,管他是真是假,胡说八道就对了!”
齐归元的眼神微微松动,但他很快抓住了漏洞:“他只说你是帮主夫人,并没有说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帮主夫人就是江思葭?”
“这......”江思葭快疯了,忽然灵机一动,严肃地说:“我不是说过嘛,我以前也是腾云的帮众,当然知道帮主夫人是谁了。”
“那你方才为何说‘江思葭是谁我才不认识’?”
“呃......还不是被你吓的!我嘴瓢了。”
她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笑容,殊不知鞋底都快被蜷缩的脚趾顶破。
但好在齐归元也没有随便脱别人鞋子的怪癖,她总算蒙混过关。
抹了把虚汗,又听齐归元问道:“你要传递的消息,就是白马金羁要偷袭腾云的镖车?”
“对,你们月底是不是要在阴山押镖?白马帮和乘风在半路设了埋伏,要砸你们车!”
不同于她的急切和激动,齐归元一脸平静道:“已经被砸了,昨天收到的消息。”
“昨天?怎么会!”
“押镖计划提前也是常有的事。”
“可乘风和白马帮也提前动手了!对了,李惟骥说叶乘风有线人,你们要小心有内鬼!”
“我知道,每个帮会都有内鬼,无法避免,只能慢慢查。”齐归元收剑回鞘,忽然察觉到背后另一把剑的存在。
江思葭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一看他眼神变化就紧张起来,完了,在他的认知里这把剑是“江思葭”的遗物,他是不是想起来要问她怎么拿到这把剑的?
死脑子,快编啊!干脆就说她在路边捡到的,咬死不松口反正没证人......
毕竟不可能真跳出个“江思葭”反驳她。
但齐归元把剑还给了她。
“你是长歌门的人吧?”他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两只灰麻雀倏然落在墙头,歪头歪脑叫了一阵,又倏然飞走,他的目光也随之流向远方。
“除了剑,应该还有一把对应的琴。挽音阁有许多这种样式的琴剑,你只是碰巧和她选得一样。”
他重新看向眼前人,双目如蓝天一般清明:“抱歉,我的心疾时常发作,吓到你了。”
江思葭讶然,和他对视了半晌,没看出任何矫饰的意味,不禁窃喜:这下真的恢复正常了?
可是,他为什么认不出她是江思葭?
所谓心疾,后遗症不会是脸盲吧!
但为了避免他再突发恶疾,稳妥起见,还是先不要说自己是江思葭了。
“你说你以前也在腾云,可惜我记性不太好,现在请教你的名字,希望你不会觉得冒犯。”
太有礼貌了,这熟悉的感觉,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好人道长齐归元!
“没关系的,我叫——呃,江宛,宛如的宛。”
“噢,那你后来为何离开腾云?”
“这个嘛......我有难言之隐。”
“要不要回来?”
“不用了,我——”
“白马金羁可能会找你。”
“我现在就登记入帮!”
从帮会登记处回来,江思葭抱着包袱跟着齐归元进了那间覆满爬山虎的院子,从外面看是个小破院子,没想到内里乾坤大,她大概数了一下,至少十个房间,生活用具齐全,但条件比白马帮还是差多了,齐归元指着一个草棚说这里有灶台,做饭要自己动手的时候,她立刻决定睡一宿就走。
齐归元说他还有事处理,江思葭一把拽住他袖子,惭愧道:“方才忘了说,我虽是长歌门弟子,但从小只会读书,没练过武,在帮会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无妨,帮会最重要的是同气连枝,你有志投身浩气盟就够了,再者,帮会里有不少伉俪已育有子女,你愿意的话可以教孩子们写写字。”
江思葭:?
......不愧是玩家平均年龄32岁的游戏,这下真能培育新生代了。
齐归元出门了,江思葭又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发现除了齐归元的,其他床铺都落了灰,柜子里叠好的被褥也有股淡淡的霉味。这得多久没住人了,难道腾云的人都不爱回广都镇么?
她从井里打水洗脸,天是青蓝色的,映在水盆里颜色更深,像一层绿苔。江思葭想起院子外墙根有一条浅浅的水槽,成都湿润多雨,水槽也就长满青苔,深得辨不出颜色的水常年滴滴答答流下来......
嗒、嗒、嗒,似乎真有水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看院墙四方方的天,一只飞鸟都没有。
她又想起初见齐归元时,他一头白发鬼气森森的样子......救命啊!她越想越觉得这里是鬼屋,直接夺门而出,跑到广都镇大街上,开始没头苍蝇似的找齐归元。
东问西问,茶馆老板娘指向了擂台,江思葭大喜过望,扒开层层看热闹的人群挤进去,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个监督模样的人举着一块木牌走过来,正好挡在她面前。
只听他大声宣布:“第二局,蓝方胜!比分持平!”
她正捂耳朵小声抱怨呢,监督走开了,开阔的擂台两侧,两个人正面对面打坐,大约是在调动全身功力护体,两个人周身都形成了一个水波似的结界,身影歪歪扭扭地映在表面,江思葭看不清楚。
难道有一个是齐归元?
几乎在她起这个念头的同时,左边那人率先冲破结界,只见一道紫红色的闪电破空而出,径直奔袭对手,人群立刻爆发出喝彩,有人大喊一声:“疾步进身,势如决云!”
怎么还有野生解说啊,叽里咕噜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江思葭看了一眼那个激动万分的大汉,顿时也来了兴趣,再一看擂台上,右边那人也腾空而起,自斜上方避开了攻击。他的身子格外轻盈,跃起时有如一片鸿毛,江思葭因此看清了他的脸。
腾空时单手持剑背在身后,道家轻功梯云纵,真是齐归元。
那另一个是谁?
场上瞬息万变,对手的招式似乎专攻突进,齐归元未曾落地便受到了猛烈的进攻,江思葭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那人手上拿的是刀还是剑,只知他一招紧似一招,全是不要命的猛攻打法,而齐归元貌似一直在防守,稳步站在八卦剑阵之内,左挥一道罡气,右打一柄气剑,尽管时而被对方逼得捉襟见肘,几乎退到剑阵边缘,但总能让他逮到机会滑步而回。
有人大喊:“傻孩子!别上当!他在消耗你!”
“是啊是啊,上一把就是这么输的,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怕不是真有仇吧?想要对方的命呢。”
“擂台规矩点到为止,谁跑这里拼命啊,我看真是个蠢货。”
江思葭听那个野生解说总是在给对面叫好,不禁诽谤此人歪屁股太明显,嗓门大了不起啊,她要是长得跟他一样壮,高低要让全场都听到齐归元的名字。
她正乐呵呵支起耳朵听吃瓜群众说对面那傻小子的坏话,忽然全场哗然,齐归元的剑被震脱手,飞出八尺后“哐啷”一声落地,两人同时扑向那把剑,正当齐归元手指抢先一步触到剑柄的刹那,对手忽然调转方向朝他腰部猛地一抱——
“借势擒敌,如雨触石!”
随着野生解说一声呐喊,江思葭刚从旁边小孩手里拿到的蓝色小旗吧嗒落地,观众的呼喊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宣告这一局终于进入白热化阶段。
而随着齐归元被抱摔着地,对方好似已经化身为嗜血厮杀的野兽,将他牢牢禁锢在地,提起被剑气划得满是血痕的拳头狠狠砸下。
“砰!”
给江思葭分享蓝旗的小孩已经被吓得捂住眼睛,以为这一拳肯定砸碎了那位纯阳宫道长的头颅,但他只感受到耳边一阵劲风,身旁那位姐姐已经冲上了擂台,一片兵荒马乱,那个骑在对手身上杀红了眼的青年将拳头收回,露出地板上一个蛛网状的深坑,中心距身下人的左耳不过一枚铜钱的宽度。
谢天意透过沾满血污的沉重的睫毛回头看向那个朝他奔来的人,干涸的嘴角裂出一丝笑容。
周围太吵,她大概没有听见,他轻声说:
“我赢了,你会选我吧。”
这么爽的一章不会没有评论吧?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别让我单机了呜呜跟我交流一下吧[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