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后顾之忧,江思葭被扣在白马帮的日子过得快乐似神仙。
唐飞星很好奇,虽说江思葭前几天也喜欢往唱晚池跑,但总是单手托腮,神情恹恹,盯着水面发呆,有时鱼上钩了也懒得动,就任由它扑腾片刻脱钩离去。
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而拿到地契之后,她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可还是往唱晚池跑,甚至来得更早,走得更晚,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到晚就守着那条破鱼竿。
再有鱼上钩,她提溜得比谁都快。
奇了怪了,原来她真喜欢钓鱼?
“当然不是,”江思葭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解答了他的疑问:“我要赚路费啊,这池子里不少稀有品种呢,钓一条贵的够我三天饭钱。”
唐飞星挑眉。想钓贵的?我看你最便宜的草鱼也一条没放过啊。
“想得倒美,”他呵呵冷笑:“钓别人家的鱼自己卖钱?”
江思葭脸一红,大约是本来抱着侥幸心理,但没想到唐飞星一点面子不给,她低头搓了一会衣角,最终还是气恼占了上风。
与其批判自己,不如指责别人。白马帮难道缺这点钱吗?小气死了!
本来想着唐飞星能主动帮她弄来地契,本质也不坏,却是她想错了,他分明一整颗心都是黑的,黑透了!
她瞟了一眼身边盛着清水的木桶,一二三四五六,还有一条华丽丽的胭脂鱼呢,少说也有半吊钱,她忍着心肝痛,哗啦啦一把全倒进水池里。
扛起鱼竿拎起木桶,没好气地说:“还给你们了!”
和唐飞星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懒懒地开口:“你前两天卖给后厨二十斤草鱼和十斤鲢鱼,共九十七文。”
江思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砰”地把木桶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叶荷包,径直砸到他胸前,一个字没说,走的时候眼睛都在喷火。
天擦黑的时候唐飞星没打招呼就推开了她的门,“不吃饭了?”
江思葭正整理包袱,听到动静头都没抬,这些天她像犯人一样被他监视着,早就没有**可言了,她平淡回答:“吃我自己的,免得还要被你们追讨伙食费。”
唐飞星知道她有干粮,目光从她手里的包袱转到旁边的八仙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草纸。
“都吃这么多天了,才想起伙食费,恐怕有点晚吧。”
走过去,锋利的指虎在那张纸上一点,他看清了,望向江思葭:“还算着日子呢,准备付多少钱?”
真刻薄啊这张嘴,江思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包袱叠好往床头一放,将寝衣搭在胳膊肘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别忘了,是你们非要我留下来的。”
“我要洗澡了,阁下打算旁观吗?”
唐飞星眼睛都没眨一下:“如果你邀请,也不是不行。”
见江思葭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他才哈哈大笑,前脚刚走出去,背后的门被“砰”地甩上,其用力之大,让他感觉里面的人是隔空甩了一个巴掌。
小猫炸毛,多有意思。
唐飞星兀自笑了两声,他也**天没出过门了,除了之前一次养伤,也算打破了自己在帮会待的最长时间记录,要不是每天能逗逗她,他肯定也无聊死了。
信步走下楼梯,却见一人从大堂外匆匆进来,右手提刀,步子跨得又大又急,两侧衣摆乱飞,仿佛在后面追。
那人压着笠檐,笔直朝楼梯走过来,快经过唐飞星时速度也不见放缓,唐飞星眉毛罕见地蹙起来,手一伸,精准按住来人的肩膀。
“老四,你怎么回来了?”他压着嗓音,刚好两个人能听见。
谢天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线,空气仿佛凝滞,羽笠下露出一双愤恨的眼,用力甩开他的手,“我当然要回来!看你们骗我到几时!”
“嘘,小点声,”唐飞星淡淡地揉了揉手腕:“十几年的好兄弟,犯不着为一个外人翻脸吧?”
“你们没资格这么做,她不是奸细,也没有蓄意接近我,是我非要带她回来的,是我——”
“老四,不要感情用事,”唐飞星冷冷提醒他:“这些天她好吃好喝待着,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等阴山事情一了,我们直接放人,也不会追究她到底是不是奸细,皆大欢喜,不好么?”
“皆大欢喜,唯独对她不公平!”谢天意的怒火不减反增,烛微刀周身血雾也越来越浓,刀鞘吱吱作响,似乎要随主人心意而冲出来。
“我拿人头担保,她不是奸细。”谢天意稍微冷静了一点,“大哥那边我自会解释,二哥,我叫你一声二哥,要是还拿我当兄弟,现在就让开,让我带她走。”
“你的担保毫无意义,”唐飞星面无表情挡在他面前:“哪怕她是奸细,也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依旧是兄弟。”
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注视着谢天意:“老四,我说过,你在感情用事,将来一定会后悔。”
谢天意的羽笠渐渐压低,他几乎咬牙切齿,锵啷一声,烛微出鞘,沉重的煞气喷薄而出,却在接触到唐飞星冷漠的眼睛时瞬间消退。
刀并未完全拔出,谢天意将它推入刀鞘,眼神里是冰冷的不甘。
他沉默着绕开唐飞星,上楼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二哥,我很长时间不愿意叫你,就是因为你们总是不相信我。”
“这一次我会证明给你们看,她不是奸细,我才是对的。”
说完大步跨上楼梯,长靴沉重地踩在二楼木地板上,每一步都仿佛在宣示自己的骄傲与自信。
震动一直从楼梯传导到唐飞星身上,他闭目、摇头,脱下指虎捏了捏眉心,二楼很快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谢天意!敲门啊混蛋!”
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被撵了出来。
唐飞星稍稍歪着身子,侧眼往上一瞧。
“抱歉、抱歉,思葭,你别生我气......”
他的傻弟弟趴在紧闭的门前低声哀求,头上的羽笠歪了也不管,任由它一点点滑下来,“啪”地仰面掉在地上。
而烛微刀斜靠一边,煞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唐飞星轻叹,他这个老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江思葭也算美人吗?
唐飞星摸着下巴咂摸,俊倒是俊,就是老冲他龇牙咧嘴,脾气很大却又很好哄的一只炸毛小猫。
他又想起她抱着地契傻笑的样子,眼睛亮亮的,里面有星星。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笑起来。
江思葭在寝衣外套了件圆领袍,再开门时谢天意那傻子果真还在。
他本来背靠门岔开长腿蹲坐着,听到门响立即起身,与江思葭面对面时还不忘扶正羽笠,扯了扯揉皱的衣襟。
“思葭,你不生我气了吧?”
江思葭:……本来生的,一看你这副舔狗的傻样,生不起来了。
“下次记得敲门。”她到底有些尴尬,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向别处,免得一想起谢天意亲她那件事就脸红。
谢天意闻到了她沐浴后的身体香气,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帮会从来只采购一种皂角,所有人都是这个味,可是一从她脖颈里热烘烘地蒸上来,他立刻有种耳根发烫的感觉。
江思葭外面的绿圆领袍只系了腰带,两片领子大喇喇往外翻着,里子是柔嫩的藕粉色,谢天意盯着她锁骨处的肌肤看,感觉自己在低头嗅一朵莲花。
“你这几天去哪了?”实在没话说,江思葭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客套话,其实她并不关心,他爱去哪去哪,唐飞星又没虐待她。
谢天意却仿佛被戳到痛处,结巴了半天,开始道歉:“我……对不起,我以为你真的不想见我——”
“好了,我明白了。”江思葭寻思自己就不该问,她太清楚谢天意这种人了,愧疚意味着责任,再让他说下去怕是得以身相许了。
“这事不怪你,真的,”她诚恳地望着谢天意,甚至无意识双手合十,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真心实意,“谢谢你相信我,这些天我也过得很开心,唐飞星还帮我把地契买回来了,你瞧。”
她把床头包袱里的地契翻出来,和谢天意挤着脑袋一起看,这回手背贴紧了手背,但谁也没察觉。
江思葭简单说了一遍广陵邑的来龙去脉,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大,她说:“等我到扬州安顿好了,就写信请你来。”
“真的吗?”
“真的!我们是朋友嘛!”江思葭拍了拍胸脯,本想将胳膊肘搭在他肩上,无奈身高确实有点悬殊,她很识时务地放弃了。
“那么,”谢天意顿了顿,忽然两手抓住她的臂膀,差点把她整个人都换了个面向,他灰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出如海上落霞般灿烂的光:“思葭,让我跟你一起去扬州吧!”
嘎巴一下,江思葭听到这句话又歪着脖子死了。
李惟骥呢?唐飞星呢?白马帮的人呢?这时候怎么没人拦了?谁来管管这个恋爱脑刀宗啊!
谢天意直到第二天送她上马车的时候还在努力自荐,罗列江思葭带上他的好处,比如背行李啦、打山贼啦、跟她聊天解闷,还能买东西付钱。
坏了,最后一条她是真心动。
不行,十五天之期还没到,她这本来就算“畏罪潜逃”,要是还把谢天意“顺便”带走了,李惟骥从阴山回来不得跟她拼命?
要是一怒之下颁个江湖悬赏令,那她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尽管谢天意再三信誓旦旦李惟骥不会追究她提前离开的事,任何后果他来承担,但江思葭半个字都不信,拜托,就李惟骥那个护犊子的性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会把账算在她头上。
江思葭唯一琢磨不透的是唐飞星,他居然默许了谢天意放走她。
“回去吧,别跟我耗着了,”江思葭拍了拍谢天意抓着车辕不肯松的手,“白马金羁才是你的家,好好珍惜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别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怀念。”
马车缓慢地驶离了广都镇驿站,江思葭掀开帘子,闹哄哄的,一根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刚巧从她鼻尖刮过,留下黏黏糊糊一抹糖。
她用食指蘸了尝一口,甜甜的,余光瞥见谢天意还呆呆站在原地,心念一动,冲他大声喊道:“喂!下次再见,请你吃糖葫芦啊——”
见面喂糖葫芦,这可是剑网3江湖最高礼仪!
马车在广都镇南部尽头右拐,江思葭背着包袱跳下来,给车夫递了两枚铜板,那车夫收了钱,赶着车离开前还望了她好几眼,大概心里在嘀咕,怎么会有这种要求?
没错,为了摆脱谢天意纠缠,江思葭花两枚铜板找了个车夫演戏。师父给的零钱还得省下来吃饭,她根本坐不起马车。
她跟谢天意到底不如裴砚那么熟,找裴砚借钱她是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但谢天意嘛......想起昨天他凄惨地蹲她门口的画面,算了,最好还是不要再欠他的情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迅速将包袱摘下来,在灌木丛中迅速换了衣服,包袱藏好,用碎石摆了个记号,环顾四周,暗暗记下附近的风景。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她努力回忆着成都地图,从广都镇西侧入口进,白马帮坐落于东郊外,谢天意应该已经从茶馆那边离开了。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心脏噗噗地跳,衣服换了还是不踏实,浑身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条丝帕覆住半张脸。
低头佝腰,双手交握插在袖子里,穿过冷冷清清的后场,扎进热热闹闹的集市,最后从小巷钻到战场区红房子后面,观察片刻,这才溜进了门。
这座其貌不扬的红房子是阵营、战场、竞技场、绝境战场等pvp活动集大成的报名处,人流量堪比菜市场,江思葭一进去就被裹挟,十步里面五步都不是自己走的,保底被踩了三脚。
“让开让开!别耽误老子打战场!”
“曾媛呢!曾媛在哪!”
“我项链买错了,给我退货!”
江思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堆里爬出来,提了提脸上差点扯掉的丝巾,找到一身蓝色棉袍的冷允之,咳咳两声,压着嗓子说:“我有要紧事找腾云,能帮忙递个信吗?”
怕他听不清,还对着旁边的战功榜,食指在第三名上点了点。
冷允之木然道:“不能,你可以去找腾云的帮会接引人。”
“接引人?”
“统战帮会在每个主城均有联络点,负责人便被称为接引人。”
“那腾云的接引人在哪?”
冷允之给她画了个简易地图,标注联络点。
江思葭将地图倒转,自己又原地转了半个圈,这才把方位对上,出门兜兜转转,依旧是从无人的小巷摸过去,大约在衙门后方,她找到了一间院子的入口。
灰砖青瓦,屋脊与院墙均深覆绿苔,一片湿润的爬山虎从内墙爬到外墙,油油的宽叶垂缀门楣,江思葭迟疑地走上台阶,扣了扣脱漆的铜环。
一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她脑门后面掠过,门里门外死一般寂静,她忽然毛骨悚然。
腾云好歹也是浩气前三的帮会,为何在主城的联络点如此破败?不指望你像白马帮一样气派,但至少不能是个鬼屋吧!
肯定搞错了,江思葭一边研究地图一边向外走,快到主街时,拐角处立着一块层层叠叠糊满了五花八门招募单的告示牌,江思葭扭头瞟了一眼,嗯?
她后退两步,伸手扶起右下角几乎被风吹脱掉的泛黄纸张。与其他崭新的、用好几种不同颜色墨水写成的花里胡哨单子不同,这张是简单的白纸黑字。
执笔者应常习碑拓,字大且正,笔锋苍劲有力,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简单说明帮会情况,欢迎浩气盟侠士加入,言辞恳切,落款帮会名是腾云。
江思葭看了许久。
柳鸣霄是会书法的,她刚入帮那会,正赶上新年歌会,上麦即可获得帮主寄出的一份小礼品,她收到的是一把题了长歌门派诗的折扇。
这不算什么,网购平台一搜几十页,后来两人成了情缘,她才知道竟是柳鸣霄亲手写的。
这几乎有些浪漫了,要知道柳鸣霄平时正经得近乎古板,她假装开玩笑问他为什么,难不成是对她的特殊关照?
柳鸣霄坦然说是,从巴陵反劫镖认识她开始,自己就别有用心。那时阵营斗争激烈,各方都在抢特殊职业,浩气这边很缺长歌的懵比圈,他千辛万苦骗了一个野生莫问进帮,必须花心思把人留下来。
江思葭:懂了,你对浩气才是真爱,跟老谢求情缘去吧!
往事不堪回首啊,究竟她和谢天意谁是恋爱脑还真不好说。江思葭对着那块告示牌静静笑了许久,笑完了把腾云那张纸撕下来,狠狠踩进泥里。
其实柳鸣霄没什么对不起她的,露水情缘而已,她从认识他第一天起就知道这霸刀是个铁血阵营战士,他们有共同的理想,都想匡扶式微已久的浩气盟,只是她多了一点别的心思而已。
今天是李惟骥和叶乘风约定突袭的倒计时第五天,她甘愿冒险是为了浩气盟,为了腾云,不是为了柳鸣霄。
江思葭平复好了,捋捋甩飞的头发,转身,却见暗巷深处有一鬼魅般的白发男子,危冠道袍,长身玉立,一条皮革剑带斜挎左肋前,背后剑光熠熠,垂下一条青黛色的剑穗。
这道人默不作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见江思葭终于回头,他面上似有怔忡之色,而后缓缓抽剑出鞘,剑尖斜下,就这么一步步朝她走来。
语气平淡却又包含着些许困惑:“敢问阁下,与我腾云有何深仇大恨?”
江思葭的大脑后知后觉拉响了警报,然而一看见那柄玄霜两枝缠绕而成的剑身,她灵光一现,想起了某个酷爱树杈子的纯阳故人。
她大喊一声:“等一下!我认识你!”
道人停下了,上下反复打量她,眼里的疑惑更甚。
“你让我想想!”江思葭急得团团转,笃定地说:“我真认识你,我也是腾云的!”
见道人提着剑又在靠近,她开始梦到哪句说哪句:“那个,我们以前很熟的,你是腾云的御用镇山河,每次攻防接团,指挥都嗷嗷喊你名字,我想不起来了,你跟李忘生一个姓对不对?不不不,我记得你称号是紫虚门下,你肯定姓祁!”
“祁、祁、祁——”
“齐归元!”
随着她这一声脱口而出,齐归元终于站住了,此刻江思葭后背已经贴在了告示牌上,两人之间近到呼吸可闻,她心惊胆战报出了自己名字,却见齐归元忽然眉峰蹙起,厉声道:
“撒谎!她早就死了!”
道长穿的是百相校服,看描述应该猜得出来吧?
我真的超爱百相美工设计的那条剑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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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