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应是耗费了太多精力,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医官派来送药的狱卒敲响了门,他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苍云接过药回到房中,在床边又等了一会儿。眼瞅着碗中药渐冷,他怕再等下去有损药性,便凑过去打算将人扶起,先把药喂了再说。
怎料刚将人揽入怀里,还没来得及去端凳子上的药碗,怀中人就突然呢喃着睁开了眼。
初醒的李浮川一脸茫然,似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半睁的眼眸浑浊得仿佛蒙上了层雾气,半天没能聚起焦。
见他醒了,燕煜肆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算醒了,你要吓死我啊,快把药……”话没说完,一个裹着罡风的拳头就已至眼前。
武林天骄反应很快,纵然离得极近,他仍从容偏头闪过了这击,甚至精准地攥住了那只擦着发梢而过的手臂:“你做什么!”
“放开我!”李浮川的反应不遑多让,几乎是在被燕煜肆锢住的下一秒,那只覆着绷带的臂膀就开始剧烈挣扎,另一拳亦紧随其后。
燕煜肆其实有想过李浮川醒后会是怎样一种尴尬的局面,但他委实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那么激烈,竟动起了手。
“啧,你……”看在天策有伤在身的份上,苍云没敢继续发力,生怕他身上的伤再度撕裂,明智地选择撤力避让。
而天策压根不领情,竟在苍云闪身那刻一跃下床,鞋都顾不上了,光着脚就往门口跑。他跑得急,颇有点慌不择路的意思,下床时还趔趄了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需静养”三个大字在燕煜肆脑中尖锐地叫嚣着,他暗骂了声,长腿一迈向李浮川冲去。
得亏马玄把脚铐给他解了,不然能不能追上还真不好说……不是,这人跑那么快做甚!
“李浮川!站住!”李浮川刚握上门把,燕煜肆就从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怒道,“你跑什么跑!给我回床上去!”
李浮川还想挣扎,燕煜肆索性就着这姿势拦腰一抱,把人圈在怀里箍紧。虽然他比对方矮了一头,但常年使用重兵的臂膀发起力来可不是吃素的,竟真将人暂时制住了。
天策使劲扭了几下,发现根本无法挣脱,气急败坏地回头骂道:“燕煜肆!我不是说了我不想看到你吗!你松开!让我走。”
“让你走?”听了这话,苍云非但没撤力,反而抱得更紧,“你要走哪去?回你那破监房去继续挨打?李浮川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伤好前你哪也别想去。”
话音刚落,右脚传来的钝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劲不由松了几分。
这狗日的,怎么还用上脚了!
李浮川瞅准这一瞬机会转过身,照着燕煜肆的脸又是一拳。
可惜燕煜肆反应更快,不仅耐着痛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甚至迈开步子别住了那只企图踹人的脚,将他的攻势尽数封死。
“还跑不?”武林天骄彻底被这滑溜的恶人整怕了,顾不得什么礼不礼数,按着对方的腕子,将人困在了铁门和自己胸膛之间。
眼看那人身上的绷带有几处开始渗血,燕煜肆不解又懊恼地质问道:“不是,你到底跑什么啊?这次让你睡床你还不乐意了?”
李浮川挣了两下,实在撼动不了燕煜肆的手劲,破罐子破摔般怒极反笑:“我跑什么?我为什么跑,你难道不知道么?你这个……”
他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四目相对间,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武林天骄。”
果然。
这个称呼出来的那刻,燕煜肆反而松了口气,至少证明李浮川的疏远纯粹是因为阵营对立,并非自己不经意间冒犯了他。
苍云无奈道:“所以呢?就因为这个?”
“所以……”天策没想到苍云会这么轻描淡写,怔愣间一时没接上话。
但他很快回过神,冷嘲热讽道:“就因为这个?武林天骄大人说得可真轻松。也是,我不过是个低阶恶人,弄死我对你而言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被误解的燕煜肆赶紧解释,“不记得了么?你救过我,光凭这点,我不会恩将仇报。”
“我救过你?呵。”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李浮川就忍不住翻白眼:“是是是,我救了你,然后呢?然后得了顿打,还险些……早知如此,我多管那闲事做甚?武林天骄大人想必也用不着我来救!”
燕煜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番挖苦中的诡异停顿,追问道:“险些什么?险些被围攻我的那伙人打死,是么?”
差点被同阵营的人当细作打死,这么丢人的事,李浮川本不愿提及,怎料燕煜肆就跟在旁边看到了似的,竟一下给他捅了出来。
天策眼神飘忽着转了几个来回,甩开苍云的手,抱着双臂闷闷道:“是又如何?这下好了,恶人要杀我,浩气也不肯放过我,我算是完了。”
至此,燕煜肆总算摸着点那些恶徒围攻自己的原因,也反应过来李浮川为什么会被打得那么惨。
身为恶人谷中人,一出手就帮了个浩气盟高层,被当成奸细也在情理之中。
瞧李浮川心如死灰那样,燕煜肆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抱歉,这事……虽然是个乌龙,但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他严肃地承诺道:“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向官差申请了,往后你跟我住一起,我保证那些人再找不了你麻烦。”
李浮川不可置信地“哈”了声,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燕煜肆:“我跟你?住一起?”得到燕煜肆的肯定回答后,他有些崩溃地叫道,“燕煜肆!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也是,刚醒时见着人就应激成这样,往后还得同吃同住,对他而言怕是与酷刑无异。
见李浮川稍微冷静了些,燕煜肆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逗道:“或者你现在就回去让他们补个刀?”
接收到对方投来的刀眼后,他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和我住一起没那么糟吧?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全,而且我俩……呃……挺有缘的。”
“那可真是孽缘。”李浮川冷哼了声,靠着门不愿看燕煜肆,嘴上倒是没再嚷嚷着要走。
苍云说的不无道理,他现在这样,即便回去也是给那几人送温暖,倒不如留下,好歹苍云待他还行,不至于要他命。
可与武林天骄同住……
燕煜肆看出了李浮川的纠结,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哄着将人往床边带:“先喝药吧,医官说你这伤得静养,有什么喝完药再说。”
说着,他瞥了两眼那几处沾着血的绷带,担忧地劝道:“你看看你,这几处又裂开了,过会儿我重新给你上点药,之后几天你安分些,好好养伤,别再有大动作。”
“我安分?”
大概是因为这次差点真死了,醒来后的李浮川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准炸:“武林天骄大人,瞧你这话说得,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啸山虎,看到你,我不跑才怪吧?”
啸山虎,恶人谷第五战阶,与浩气盟第十二战阶的武林天骄相比,无论经验还是身手都天差地别,难怪他刚才那么惊惶。
燕煜肆冥冥中感觉李浮川的身手其实没那么差,但这会儿他可不敢乱说话,软着声,生怕再给人吓跑:“是是是,那之后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我也没那么可怕吧?”
“这说不好,谁知道你们浩气安的什么心。”天策坐到床上,盯着苍云递过来的药碗,眼神尖锐如针,“这什么?你要给我喝什么?”
“退烧药,医官说你发热了,不过幸好不严重,喝药就能压下去。”
武林天骄清楚他还没放下戒备,端起碗小抿了一口,耐着苦味道:“现在可放心了?”
啸山虎睨了他一眼,夺过药碗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
药在监狱里可是金贵的好东西,一般囚犯哪有资格享用?他也确实感觉身体虚热,方才险些没站稳。人嘛,再看谁不顺眼,都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天策愿意喝药的态度让苍云大大地松了口气,他用布帮他擦着漏出的药液,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今日为什么会在采石场?”
李浮川放下碗,抹了把嘴愤愤道:“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个狱吏来接我,说领我去上工,我就跟他走了。”
“等到了采石场,好家伙,四五个人在那等我,领头人就是那日被我偷袭打趴那个。看了他臂上的恶人谷标志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跟他们才该是一伙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李浮川也懒得提那狼狈的场景。
他点了点燕煜肆的胸口,眯着眼埋怨道:“武林天骄大人,你骗得我好惨啊。”
被李浮川指着的那块衣料下,胸口的浩气盟标志隐隐发烫,燕煜肆难为情地辩解道:“这怎么能算骗?我……我一开始也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天策啊,谁知道你……”
“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你对我隐瞒了身份,我也没跟你说实话,我俩顶多算扯平。”
于燕煜肆这番“狡辩”,李浮川没反驳,而是顺着这话继续问:“那你一个武林天骄为什么会在大唐监狱?你们盟主不要你了?”
“要不是医官给你看病时扒了你的衣服,我都不敢相信,我救的居然是个武林天骄。”
浩气盟是为维护武林正义而生,身为高层的武林天骄们自当刚正不阿,以身作则。
李浮川向来只听说过武林天骄协助官府把恶人送进大唐监狱,可没听说过哪个武林天骄把他自己送进来的。
然而,这段令其他人好奇的经历却是燕煜肆的噩梦,因而他只是干笑了两声,含糊答道:“发生了点……嗯……可以算是意外的事吧,然后我就在这了。”
李浮川自然听出了回答中的勉强,他没多纠结,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出去?我可不想才在这住几天就被赶走。”
“可能……还有些时日。”能不能出去的决定权不在自己这,但肯定不是最近几天。燕煜肆想了想,实话实说,“你知道的,翻案嘛,得讲证据。等我师父什么时候找齐了证据,我就能出去了。”
听他提起“师父”,李浮川眼中闪过一点怪异的光泽,但那抹情绪转瞬即逝,因而燕煜肆并未察觉。
他只听到他古怪地笑了声,而后打趣般夸道:“诶哟,那你师父可真是太厉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