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晓觉得,他师父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下追杀祁进的命令?
不过原因绝不是刚刚他脑抽瞎猜的也喜欢上谷姑娘。
先不提他家师父此前与谷姑娘毫无联系,否则也不会不知道他与祁真人在一起的事。
再者,就他家师父那臭脾气,说他喜欢上太白山上的野猪,叶未晓都觉得比说他喜欢上哪个姑娘更靠谱。
毕竟师父他老人家当初教导他的时候,可是实实在在抱着太白山的小野猪夸过好几回的,那眼神炽热又欣赏,令人无语至极。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了祁真人身上。
担心师父冷静下来会后悔,同时也担心真对祁进下死手会彻底得罪纯阳,与之交恶,叶未晓留了个心眼,下命令的同时给出动的弟兄们暗示,让大家装装样子随便追几下就得了,可别真的动刀子。
得了他的暗示,出任务的凌雪阁刺客们把出工不出力发挥到了极致,一直远远坠在祁进身后,像几道阴魂不散的鬼魂,一路把祁进往大路上、人多的地方撵。
他们是刺客,到了人多的地方不好动手,只好埋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很正常吧?这样既满足了姬台首的追杀要求,又符合叶未晓的暗示,还能顺便偷偷懒,完美!
祁进想不到姬别情会反悔,在他比武获胜后还派凌雪阁刺客来追杀他。
匆忙逃离并甩开刺客后,他因受重伤,怕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谷之岚面前会吓到她,便打算托过路的热心侠士帮忙给停留在附近的纯阳弟子带个话。
他还没来得及找人,此番跟他一道下山的小徒弟尹清镜找来帮忙的热心侠士就找了过来。
那侠士看装扮似乎是江南藏剑山庄的弟子,一身金灿灿的弟子服,背上是一轻一重两柄极具标志性的轻重剑。
侠士盯着祁进的脸仔细看了几息,激动道:“祁真人,竟真是你!”
“刚刚那小道士说您遇到了麻烦,托我来帮您解围,我还不信,祁真人您这么强,几个凌雪阁刺客而已,怎么可能难住您,当时我还觉得他在唬我,想不到竟是真的!”
这侠士似乎是个话痨,认出祁进后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给祁进都听烦了。
祁进当即打断道:“你认识我?”
那侠士立马正了正神色,恭敬地对着祁进拱手作揖道:“藏剑流风弟子叶奇见过恩人。”
流风,那就是藏剑山庄四庄主叶蒙的弟子了。
祁进:“恩人?”
叶奇感激道:“五年前,您路过金水镇时,从一劫道的匪寨中救出一群孩童,我是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因此对您的相貌记忆深刻。虽然此事于您来说只是随手的一件小事,可对我与那些孩童来说,您是改变我们一生命运的大恩人,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找您回报恩情!”
五年前的金水镇……祁进想起来了,那年他借道金水入扬州,的确在那顺手灭了一个匪寨,救出过一群孩子。
他上下打量了叶奇几眼。
想不到当初被劫匪们吓得瑟瑟缩缩的孩子,如今已成长为翩翩少年了。
他的心放了下来,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当初我救人,也不是为了你们日后来报恩的,所以报恩就不必了。我只盼你将来遇到此类情况,也能仗义出手便好。”
叶奇:“自然,若我遇事便躲,如何当得起我藏剑山庄的君子之风。”
他沉默片刻,又道:“不过,我见祁真人您似乎遇到了麻烦,即便您无需我报恩,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还请您一定不要客气!”
祁进见他态度坚决,又想他是藏剑山庄的弟子,自有一派君子风度,想来是可信可用的。
因此,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叶奇道:“方才你也听我小徒弟说了,此番派人追杀我之人,乃是凌雪阁的焚海剑姬别情。我与他……有旧,年少时我得他看重,跟随麾下,又多次受他救命之恩,他于我的恩情,与我的恩师不分伯仲,但到底道不相同。”
“这枚还恩令,还请叶少侠帮我转交给姬大哥,此时他应该在路旁的茶馆门口。这枚令牌乃祁某的信物,他日若有人持此令牌上华山,祁某会舍命出手一次,就当回报当年的恩情了……”
叶奇见他神色复杂,也没多说,接过令牌抱了抱拳,就顺着大路去找茶馆门口站着的姬别情了。
见到姬别情,叶奇察觉出几分古怪来。
缘何祁真人与焚海剑姬别情皆受了重伤?
还有这还恩令与姬别情对祁真人的称呼,“进哥儿”……这得是多熟的关系才会如此称呼?
姬别情接过还恩令后笑了一声,叶奇总觉得他声音里透着股寒气。
他细微的抖动引起了姬别情的注意,姬别情打量了他几眼,问道:“看你装扮,你是藏剑弟子?”
叶奇有种被盯上的危险感,他忙抱拳道:“正是!我乃四庄主门下弟子叶奇。”
姬别情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叶奇却从中听出了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我是藏剑山庄的弟子,出身名门大派,不好随便下手?
叶奇越想越心惊,恨不得赶紧离了这尊煞神才好。
姬别情见面前的少年越来越紧张,身上的毛仿佛都炸了起来,他逗弄够了人,把心里的邪火撒了些出去,这才手指将牌子一扣,双手背到身后道:
“进哥儿的还恩令我接下了,不过,来日方长,我定会要他舍了纯阳,重归于我。眼下嘛,我有份小惊喜需要你帮我带给进哥儿,就当是还恩令的回礼了。”
叶奇发誓,他从“惊喜”和“回礼”这两个词里听到了浓浓的不怀好意!
他不敢当着眼前这个刺客头子把情绪表露出来,于是一直低着头,只拱手道:“我一定把话带到,还请吩咐!”
姬别情的唇边勾起一道恶劣的弧度,“你去告诉进哥儿,为了彻底断掉他的后路,我已经把当年他奉命刺杀谷云天全家的事,告诉了谷家唯一还存活的那女孩。哦,我忘了,进哥儿也知道那女孩是谁,她不就是进哥儿现在的爱侣谷之岚吗哈哈哈!”
“想不到啊,十七年前的一时心慈,如今他们竟如此凑巧成了爱人,这世上的事当真说不好。”
哼!进哥儿,你费尽心机要和凌雪阁划清界限,做你如华山上的雪一般纯洁无瑕的翩翩君子,可你怎么遇到了当年那个女孩就变了你的原则?你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和那女孩谈情说爱?我偏不让你如意!
吾命休矣!
叶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帮恩人带个话送个东西,竟然就卷进了一场十几年的大案中。
那万花谷药王首徒裴元的亲外甥女一家突遭横祸,只留下一个小女儿的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那谷姑娘自家人被害后便年纪轻轻白了头,身体也一直不太好,想不到当初灭了谷家满门的人,竟是祁真人!
可是,祁真人此等嫉恶如仇之人,怎会做下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叶奇一心维护恩人,马上就反驳了姬别情的说法,无论如何也不接受祁进是灭门凶手。
姬别情只冲他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进哥儿没跟你说吗?十几年前,他和我可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暗箱组合,是凌雪阁中最厉害的一组刺客。”
叶奇心乱如麻地回去找到祁进,将姬别情托他转答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就看到了祁进陡然发白的脸。
帮祁进教训了一通在附近蹲守他的凌雪阁弟子,顺便把被抢走的雪莲带回来后,叶奇从他口中得知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听完后,叶奇长叹口气,只道有缘无分。
即便当年祁真人只是替凌雪阁做事的一把刀,罪魁祸首是栽赃陷害的当朝宰相李林甫,可谷姑娘当初是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的亲人是如何死在祁真人的剑下。
就算谷姑娘最后心善原谅了祁真人,可亲人惨死爱人手中的那一幕,是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叶奇心情复杂地帮祁进送完雪莲又带回了谷之岚的回复后就走了。
这名初入江湖的少年,还未来得及感受快意江湖的潇洒,就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出所料的从谷之岚那听到了拒绝的回复,祁进沮丧了好一会才重新收拾好情绪,再次变回往日冷漠孤傲的模样。
此次下山的任务已基本完成,可以回纯阳了。只不过,在回去前,祁进还想再见一次姬别情。
他想弄清楚,对方为何要把当年之事告知谷之岚,以及,他后续还想干些什么。
祁进在落月溪旁的茶馆门口找到姬别情时,他身旁还跟着名年轻的少年,从对方的举止中看出,那应该也是凌雪阁的刺客。
叶未晓一见到那身熟悉的蓝色道袍,都不用姬别情吩咐,他就抄起几块点心走到茶馆老板娘赵云睿身边聊天去了。
姬别情见到祁进并不意外,似乎料到他会来找自己。他抬脚往茶馆下方的小河滩走去,祁进转身立马跟上。
姬别情抱臂背着他道:“说吧。”
祁进单刀直入主题,“大哥,你为何突然把当年之事告知给了之岚?”
姬别情闻言一愣,他以为祁进来找他要么是不满他违约还找人追杀他,要么就是吃瘪乖乖来找他求和一起回凌雪阁,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
“你不知道?”姬别情反问道。
见祁进直直地看着自己,他双手抱胸一步步朝祁进逼近,然后停在距离他一尺远的地方,身体前倾凑到祁进面前,盯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字一句道:
“我不告诉她真相,然后任由你紫虚子祁进隐瞒灭门凶手的身份,继续欺骗她和她谈情说爱,直到结婚生子,走到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步吗!都说你紫虚真人祁进嫉恶如仇,为人最是正义,怎么轮到自己就……”
“姬别情!”
祁进再也听不下去,一声怒喝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远处在河边挖草的一名万花小女孩听见动静望了过来,脚步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过来看看。
看到祁进骤然惨白的脸,姬别情那憋了一晚无处发泄的火快速熄灭。
糟了,他气昏头说错话了,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进哥儿……”
“我并不想瞒着之岚。”祁进不等他解释便开口道,“我只是想等解决完罪魁祸首,将一切都了结后,我再亲自到她面前请罪。届时,我这个手刃之岚全家十余口的罪人就在她面前,她想如何报复都可以,这是我欠她的。”
姬别情冷着脸道:“进哥儿,你发什么疯?”
“你明知道当年是李林甫那厮与谷云天有嫌隙,所以才故意捏造罪证,我们吴钩台的刺客都是按任务办事罢了,何时有了决定的权利?我们连自己的命都决定不了!照你这么说,当年是我与你一道去灭了谷家满门,是不是我也要跟着你一道去谷家女娃面前请罪?”
祁进:“此事与大哥无关。只是大哥你不该骤然将此消息全都告诉之岚,她身子柔弱,骤然得知这一切,她如何受得了?我的事,以后还请大哥你不要插手!”
“你……”
姬别情一时语塞,两人再次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