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姬祁）飞雪折梦 第8章 掷剑相救

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

就像开元十六年执行屠戮谷家满门任务的祁进永远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被自己一时心软放过的小女孩，会在天宝元年之后成为他珍之、爱之、又愧之的恋人。

手抚在腰间装雪莲的袋子上，满身风尘的祁进孤身一人站在中秋夜鱼龙飞舞如星雨的朱雀大街中，与周围欢声笑语的热闹人群格格不入。

他想，等把雪莲送到万花谷，之岚服下药，他再设法把当年的罪魁祸首了结了，他就……就去向之岚谢罪。

届时，不管之岚是打也好骂也好，哪怕当场杀了他，他也心甘情愿。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两旁高高的屋顶飞檐上，姬别情拿出卷轴再次确认今晚的任务：阻止李林甫与隐元会主无名会面。

近几年，李林甫明处依仗圣上信任招揽人手，暗地里不断利用凌雪阁的情报用凌雪楼来铲除异己，宰相一党势力渐渐坐大，受到皇帝忌惮。

就在今年二月，玄宗卸去李林甫凌雪阁外阁阁主之职，改任皇长孙李俶为阁主，李泌为谋士辅佐之，以此削弱李林甫手中的权势。

李林甫离开凌雪阁后，早就对他有所怀疑的机枢府主事闻人无声当即出手，查到李林甫暗通吐蕃的蛛丝马迹。

李林甫人虽离开了凌雪阁，可他在此经营多年，阁内留有不少他的眼线，闻人无声的动作很快就经由眼线报给了李林甫。

不管在哪朝哪代，暗通他国都是杀头的大罪，李林甫当即决定杀人灭口。

离了凌雪阁，没了机枢府提供情报，他很快就想到了江湖中无所不能的隐元会。

与隐元会交换消息拿到闻人无声的行踪后，六月，闻人无声与昭明苑使容闲于长安被李林甫的偃月卫杀害。随后，林白轩接任机枢府归辰司。

他猖狂的截杀举动激怒了李俶，李俶当即加快了拔除阁内钉子的举动，并于九月初五布局杀了凌雪楼楼主岳寒衣，将凌雪楼收归外阁，从此不再独立于两阁之外，彻底断了李林甫的这条臂膀。

凌雪楼是李林甫花了八年时间辛苦建立起的势力，是他铲除异己维护自身权势的暗手，他怎肯罢休？于是，就有了今晚中秋夜他与隐元会主无名的会面，试图借助隐元会的力量，再扶持起一个新的“凌雪楼”来。

中秋夜，宵禁解除。长安千门川流不尽，城中万家灯火不眠，百姓们放飞的孔明灯，如关河天星倒悬，万人空巷欢声笑语连连。

长安的地面是一派锦绣繁荣，抬头屋顶未被灯光照亮的阴影中，时而略过的凌雪阁刺客残影，又预告着一场不为常人所知的危险到来。

祁进到底出身凌雪阁，自身武艺又强，他的视线捕捉到了头顶屋檐上行色匆匆的凌雪阁刺客们，猜到附近应有大事发生。

正巧他准备找姬别情还剑，既然已经遇见了凌雪阁的人，托他们帮忙转交也是一样的。思及此，他便悄悄跟了上去。

刺客小组本次任务虽只为阻拦李林甫与无名会面，但因这些年来的情报汇总，得知隐元会主无名乃神秘的九天之一，武艺高强极其危险，因而本次任务由姬别情这个吴钩台台首亲自带队上阵。

姬别情于刺杀一道上无人能出其右，但此番与无名是正面对战，没了先天优势，而无名的实力又深不可测，一番交手，姬别情不敌还被其毁了武器。

就在他从房顶跌落，眼看就要被地面上赶过来的李林甫亲卫围捕之际，有人出手相助解决掉亲卫，并朝他掷去一对熟悉的链刃。

是拦江！

只一眼，姬别情就认出了抛到自己面前的武器，还有……楼下那熟悉的人。

顾不上分神，姬别情抓住熟悉的武器朝漫天的傀儡攻了过去。

无名眼看凌雪阁的刺客追踪至此，说不定暗地里还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自己，他知道今晚与李林甫的会面是谈不成了，于是果断消失不见。

而姬别情这边，确定无名真的离开后，他们今晚的任务也已达成。随着他的一声呼哨，附近的凌雪阁刺客们赶在李林甫的亲卫包上来前飞速遁走，只余下屋顶一轮皎洁的圆月。

撤退途中，姬别情在条寂静的街道上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着蓝色道袍的身影。

祁进的出手相助令他很是意外。

他抚摸着手里的拦江剑，一时没忍住从屋顶跳了下去，想要张口喊住那道背影。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脚步停下来一瞬，但很快又继续朝前走去。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姬别情终是一叹，然后转身重新跃上房顶，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去禀报任务情况，进哥儿的事……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还会在长安停留几日，等他回禀完再赶过来，或许能赶上。

等姬别情回禀完任务再次赶回祁进消失的街口，已是次日夜晚。

他蹲在某处屋顶等了一会，叶未晓就飞身出现坐到了他身旁。

“师父，打听清楚了，人在前面的红衣教营地附近……唉！师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叶未晓朝姬别情消失的方向伸出手，对方却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他挠了挠头，“师父你也忒急了些，我都没来得及说祁真人似乎是去找他的爱侣，一会你要是因打扰了人家小情侣相处，被恼羞成怒的祁真人痛殴，可别怪我啊！”

他虽隐约知道些姬别情与祁进的旧日恩怨，却体会不到此刻姬别情的急切心情。

昨晚祁进的掷剑相救，让姬别情有种重新回到暗箱组合结伴出任务时两人守望相助、配合默契的感觉。

这十多年来，他时常到纯阳悄悄寻祁进，想要劝说对方重归凌雪阁，可惜，每每不欢而散。可昨晚，进哥儿竟然愿出手救他，而且，他下山身上带着拦江！

经过一晚的思考，姬别情认为，这意味着进哥儿或许终于想通了，愿意舍了纯阳，跟自己重回凌雪阁！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在脑子里，姬别情就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飞到祁进身边去，把他那离家出走数十年的弟弟接回去，哪有功夫听叶未晓那小子废话。

红衣教营地附近，姬别情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他面色一喜，刚想从树上跳下去跟对方打招呼，却见祁进似乎感知到有人跟着自己，他皱眉迅速调转方向朝旁边的树林里奔去。姬别情不疑有他，立刻跟上。

“进哥儿！”

姬别情看到不远处站定等着自己的身影，他笑着上前想要拍对方的肩膀，却被祁进侧肩转身的动作十分自然地避开了。

姬别情脸色的笑容一僵，伸出的手自然地收回叉腰，“进哥儿，昨晚多谢了！”

“不必。”祁进的语气依旧冷淡，仿佛声音在纯阳修行的十几年间被华山的风雪给一并冻住了。

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姬别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想了想，取下背上的拦江剑，递向祁进道：“呐，进哥儿，你昨晚借我用的剑，我给你送回来了。”

哪知，祁进却并未将剑接过。

他道：“我早已不是凌雪阁之人，此剑早该还回去了。此番，你便……”

“祁进！”

姬别情也难得唤了祁进的全名，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他紧咬着后槽牙，声音一字一句的从牙关中蹦出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拦江是唯一还留在祁进身边的从凌雪阁带出去的旧物，与他的焚海是当年他俩奉旨护送卢奂赴南海郡太守任有功，得圣上亲赐下的。

可以说，焚海代表着他姬别情，而拦江则代表着祁进，两剑合并，就是暗箱组合，是他们兄弟俩。

现在进哥儿把拦江还回来，是想在斩断自己与凌雪阁的联系后，再与他也恩断义绝吗？

进哥儿不认他这个大哥了？

想到此，姬别情既悲又痛，握住拦江朝下一甩，冷声道：“既然这样……那便跟我打一场吧！打赢了我，我就把它带走！”

祁进眉心紧皱。

这些年来，每次他与大哥聊崩，两人总会打上一架，可他已经彻底厌烦了对方这种无休止的纠缠。

大哥怎么就不明白呢，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凌雪阁了。那是他此生如何也走不出的噩梦。

他抽出背上的长剑，道：“我们就以比武做个彻底的了断吧，大哥……”

最后两个字很轻，刚出口就消散在夜风中。

姬别情气极反笑，“你想如何做个了断？”

祁进：“若我胜了，大哥你往后就休要再纠缠我了。”

姬别情将拦江指向他，“若是我赢了呢？”

祁进脚下一动，飞身出剑，“赢的一定是我。”

这一场比武，两人打得比在敬师堂那次更狠，招招杀机，皆未留手。

最后，祁进以半招险胜，两人重伤分别。

见到一身是血的姬别情踉跄着回来，正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屋檐上抖腿的叶未晓吓了一跳，忙跳下来搀扶。

“师父！你怎么伤成这样？你不是去找祁真人了吗，难道遇到了危险？”

他一边麻利地掏出伤药给姬别情止血，一边疑惑道：“没道理啊，我打探完消息回来的时候，祁真人正在去找他爱侣谷姑娘的路上，那一片我探过，没有危险。”

“你说什么？”姬别情猛地抓住他给自己上药的手，双眼紧盯着他问道：“你刚刚说进哥儿的爱侣叫什么？”

叶未晓被他复杂的眼神吓了一跳，忙道：“谷之岚！她叫谷之岚，是万花谷药王首徒裴元的外甥女！”

“谷之岚……谷之岚……谷……”姬别情将名字念了几遍，最后停在谷这个姓氏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快速变换了几瞬，而后哈哈大笑道：“谷之岚，竟是谷之岚！哈哈哈！进哥儿，想不到你们的缘分竟如此深啊哈哈哈！”

叶未晓整个人都傻了。看着状态不对劲的姬别情，他缩了缩脖子紧张道：“师……师父，谷姑娘和祁真人以前认识？”

还是说……师父他老人家也喜欢谷姑娘？！

姬别情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冷下脸朝叶未晓招了招手，“去，传令下去，让附近身上没任务的兄弟都动起来，目标：纯阳紫虚子祁进，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