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背后那层薄汗被秋风一吹,带来一阵寒意,而更不容忽视的,是膝盖处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与绵软的无力感。
她暗自运转内力,试图驱散那股滞涩的痛楚。
万花谷的心法玄妙,温养修复之效卓绝,但终究不是仙术。
周贵妃有意刁难,让她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跪候良久,虽未伤及筋骨,却也让这具本就未曾完全长成,又偏于文弱的身体吃了些苦头。
每走一步,膝关节都传来清晰的抗议,让她步履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凝滞。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不欲在人前显露半分弱势。
心中却是一片冷然,这宫廷,果然是一步一劫,今日之事,与其说是周贵妃对她个人的不满,不如说是后宫倾轧波及池鱼,元春,便是那风暴的中心。
正思忖间,忽听得一个温和持重的声音在侧前方响起:“可是林世侄?”
林澜抬眸,只见宫门外不远处的石狮子旁,停着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做工极为讲究的青幄马车。
车旁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官服,上绣有锦鸡纹样的二品大员,其人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眉宇间与周明琼有五六分相似,正是周阁老的嫡子,周明琼的父亲,现任礼部侍郎的周文方。
“周世叔。”
林澜停下脚步,忍下膝间不适拱手行礼,心中却是一动,周文方在此,是巧合,还是……
周文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似不经意地扫过她微微用力的腿部,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上前一步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却带着让林澜不容推拒的意味:“方才见世侄从宫中出来,神色似有倦意,可是宫中贵人召见?若不急着回府,不如随世叔回府一趟?父亲前两日还念叨起你,说你送的药丸,母亲用着甚好,精神头足了不少,想当面谢你,也有些医理上的问题想与你探讨。”
林澜心念电转,周文方出现在宫门外,绝非偶然。
以周家的消息网,自己方才被周贵妃召见之事,恐怕他已知晓,此刻相邀,表面是阁老想念,实则怕是存了回护与探问之意。
她本不欲以此等狼狈之态去见师公=,但膝伤确实需要及时处理,且周家此番好意若强硬推拒,反倒不美。
略一沉吟,她便从善如流,微微躬身道:“承蒙师公与世叔挂念,小子却之不恭,只是恐扰了师公清净。”
“无妨,父亲见到你,只有高兴的。”
周文方见她应下,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亲自引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布置得清雅舒适,燃着淡淡的宁神香。
周文方并未立刻询问宫中之事,只与她闲聊了些太医院的寻常事务,又问及黛玉近日可好,言谈间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巧妙地缓解了林澜紧绷的心弦。
林澜一边应答,一边悄然运转内力,继续温养着膝头。
那针扎似的痛感在温和内息的流转下,渐渐化为酸胀,虽仍不适却已好了许多。
她心中对周家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生出几分真实的暖意。
马车抵达周府,早有仆从等候。
周文方并未引她去正厅,而是直接去了周阁老的外书房,此处林澜上次来时便觉古朴沉静,此次再来更添几分亲切。
周阁老正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就着天光翻阅一本古籍,见他们进来,放下书卷目光便落在了林澜身上,老人眼神睿智而深邃,如同能洞悉人心。
“小子林澜,拜见师公。”林澜上前,依子侄礼拜见。
“起来,快起来,到近前来坐。”
周阁老声音温和,带着长者特有的慈祥,待林澜走近,他仔细端详了她片刻,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行走时那微不可查的凝滞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并未点破只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林澜谢过坐下,周文方也在一旁陪坐。
“方才宫里的事,文方大致与我说了。”周阁老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贵妃娘娘性子是骄矜了些,你受委屈了。”
林澜忙道:“师公言重,小子不敢当委屈二字,宫中规矩如此,娘娘垂询是分内之事。”
周阁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孩子,沉得住气,也懂得分寸。
他捋了捋颔下短须,叹道:“你能如此想,甚好,宫中是非之地,谨言慎行是第一要务,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妥当,贵妃那边……看在老夫与你父亲的情分上,明淑、明琼又与你们兄妹投缘,她终究是给了几分薄面。”
这话已是说得极为透彻,点明了周贵妃今日之所以“高抬贵手”,周家的情面是关键,也是在告诉林澜,周家是她的一道护身符,不愿他心里起了怨愤,伤了两家关系。
林澜心中感激,起身再次郑重一礼:“小子多谢师公回护之恩!”
“坐下说话,”周阁老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父亲去得早,留下你们兄妹不易,老夫身为如海座师,照拂你们是应当的。”
他话锋一转,问道:“膝上可还难受?”
不等林澜回答,便对周文方道:“去把我那瓶跌打损伤的红花油取来,再用热水备个手巾。”
林澜心中暖流涌动,鼻尖竟有些微酸,这种来自长辈细致入微的关怀,于她两世为人,皆是稀少,她低声道:“谢师公关心,已无大碍了。”
周阁老却道:“年纪轻轻,莫要落下病根,那红花油是宫中一位擅长跌打损伤的老太医所配,效果极佳,你拿去用。”
说着,又似无意般提点,“你医术虽精,但于这武家强身和调理筋骨之道,似乎也有涉猎?老夫观你气息,比之上次见时沉稳凝练了许多,可见是用心调理了,但根基犹显薄弱,日后或可寻些温和的导引之术习练,于你身子和行医施针,皆有益处。”
林澜心中一震,周阁老虽不通内力,但眼光毒辣,竟能看出她气息的变化与身体的短板!
她恭声应道:“师公教诲的是,小子记下了。”万
花谷自然有强健体魄和辅助行气的法门,只是她之前更多专注于内力修炼与医术,于外功锤炼确实有所忽略,经周阁老此一提点,她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关窍。
很快,周文方取了药油和热手巾来,林澜推辞不过,在周文方的坚持下,用热手巾敷了膝头,又收下了那瓶珍贵的药油。
又在书房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周阁老问了些她近日研读医典的心得,林澜捡了些能说的,与老人探讨了一番,周阁老虽不精医道,但学识渊博,往往能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提出见解,让林澜受益匪浅。
直到天色渐晚用过晚膳,林澜才起身告辞,周阁老亲自将她送到书房门口,叮嘱道:“日后若再遇到难处,或是宫中有人刻意刁难,不必硬扛,可来寻老夫,或是告诉你文方世叔。”
周文方也含笑点头。
带着满心的暖意与那瓶药油,林澜离开了周府,膝上的不适在药力和内力的双重作用下已消散大半,而心中那份因宫中遭遇而生的寒意,也被周家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驱散了许多。
然而,她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周家的庇护并非万能,自身强大才是根本。周阁老关于强身之术的提点,也让她豁然开朗。
回到林府,她立刻闭门,开始仔细回忆并尝试融合万花谷中那些侧重于锤炼筋骨和调和气血的外功法门,她需要一具更加强健,足以应对任何风雨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