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林府内院却并非一片沉寂。
书房后的庭院中,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迎着微寒的夜风,演练着一套极为缓慢却意蕴悠长的动作。
这并非万花谷那些杀伐凌厉的武技,而是谷中弟子用以打熬筋骨,调和气血用以辅助行气的基础导引术,名为《百花拂穴手》。
动作看似轻柔,如春风拂柳,实则每一式都牵扯着全身细微的肌肉与经络,对力量的控制和身体的协调要求极高。
林澜心神沉静,内力随着动作缓缓在经脉间流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力温养着白日受损的膝头关节,那股酸胀感在热流的包裹下渐渐化为酥麻,同时,四肢百骸那些平日难以锻炼到的细小肌群,也在这种缓慢而精准的控制下,被一点点唤醒并被锤炼。
初时,不过演练半柱香的时间,她便觉气息微促,额角见汗,一些需要极强柔韧性与平衡感的动作更是做得摇摇欲坠。
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后天又偏于文弱,底子实在太薄。
但她心志何等坚韧?
既已认清前路,便绝无退缩之理。
她放缓节奏,不追求形似,更注重意到和气到,细细体会着每一分肌肉的发力,每一处关节的转动,内力如同最忠实的伙伴,温顺地配合着她,修复着过度拉伸带来的细微损伤,也滋养着她疲惫的肌体。
一夜过去,东方既白。
林澜收势而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虽肌肉酸痛,精神却异常饱满,连昨日膝头那点残余的不适也彻底消失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指尖似乎都更添了几分莹润的力量感。
“果然有效。”
她心中微喜,这《百花拂穴手》虽进展缓慢,却是固本培元和改善根骨的无上妙法,假以时日,必能让这具身体脱胎换骨。
自此,无论太医院公务如何繁忙,天气如何变化,林澜每日必定抽出时间,雷打不动地修炼《百花拂穴手》。
初时只能在院中缓慢练习,后来渐渐能融入日常行走坐卧之间,于无人处悄然运转内息,活动筋骨。
太医院同僚只觉这位稚子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身形虽依旧清瘦,却不再显得单薄脆弱,步履间更多了几分沉稳扎实,只当是她善于养生调理之故,并未深想。
然而,林澜这番潜心修炼,低调行事的姿态,落在某些有心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味的得意与疏远。
荣国府,王夫人房内。
“砰!”
一声脆响,上好的甜白瓷盖碗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片与温热的茶水四溅开来,吓得侍立一旁的玉钏儿并彩云等丫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王夫人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手中死死攥着一串佛珠,几乎要将那檀木珠子捏碎。
她刚刚从周瑞家的那里得知了确切消息,林澜前日被周贵妃召入宫中,据说在长春宫待了良久,出来后竟被周阁老之子周文方亲自接走,一路去了周府,直至用了晚膳方才离开!
“好!好一个林澜!好一个周家!”
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倒是会攀高枝儿!前脚才从贵妃宫里出来,后脚就巴结上了周阁老!还在周家用了晚膳!他眼里可还有我们贾家?可还有他那个在宫里受苦受难的表姐?!”
周瑞家的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道:“太太息怒,许是周阁老看重林大爷的医术……”
“医术?”
王夫人猛地打断她,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我看他是仗着那点医术,拿我们贾家做梯子,去攀附权贵了!元春在宫里度日如年,他明明有关系却不肯出力!如今倒与周家打得火热!周家……周家那个丫头与黛玉交好,他自然乐得往上贴!全然忘了是谁在他初入京时收留他!是谁给他兄妹立足之地!”
她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林澜忘恩负义,冷血无情。
自己女儿在宫中水深火热,林澜却在外头风光无限,还与对元春不利的周贵妃的娘家交往密切!这简直是在她心头插刀!
那股压抑已久的嫉恨和焦灼夹杂着无力感,此刻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彻底淹没了她残存的理智。
既然他林澜不仁,不顾骨肉亲情,那就别怪她不义!他不让元春好过,那她也绝不会让他和他那宝贝妹妹舒坦!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酝酿成形。
林澜如今圣眷正浓,又与周家、北静王府交好,动他不易。
但黛玉……那个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几分才情,勾得宝玉魂不守舍,如今又借着与几家小姐的交情,越发显得清高孤傲!
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名声有损……看林澜还如何得意!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去巴结周家!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她缓缓坐直身子,脸上的狰狞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平静所取代。
她挥了挥手,对周瑞家的道:“把这些收拾了,再去……把宝玉屋里的袭人,悄悄给我叫来。”
周瑞家的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连忙应声而去。
她知道,太太这是要有所动作了,而且目标,恐怕就是那位寄居府中的林姑娘。
王夫人独自坐在房中,窗外秋光正好,却照不进她心底半分暖意。
她捻着佛珠,口中无声地念着佛号,眼神却冰冷如霜。
林澜,林黛玉……你们既不顾念亲情,就莫怪我这做舅母的,心狠手辣了!
一股无形的恶意,如同蛛网般,悄然向着浑然不觉的绛云轩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