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把花明也送回去时,鼬和富岳都已经下班了。
是鼬给他们开的门。当他看见花明也判若两人的恹恹和躲闪时,就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嗨,鼬。晚上有时间的话来老地方找我吧,关于花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他推了一把花明也,把她交到鼬手里。
花明也昂起头问:“我也要去吗,老师?”
“不需要。今天的修炼结束了,明早你自己去那个训练场等我。”
鼬按住她的肩膀,无声地和止水对视了几秒钟,垂下眼帘揉揉花明也的脑袋,轻声说:“对不起,你恨我是应该的。”
花明也扭动身子挣脱他的手,直直冲上楼去,甚至连美琴的问候都没搭理。鼬侧身抱歉地对母亲摇摇头:“今天的训练对她造成很大刺激。”
美琴深深皱起眉头。
这孩子一向阳光开朗,总是笑眯眯的,从来没有如此负面情绪外露过。
鼬回正身子看止水:“我记住了。要一起吃饭吗?”
“不用,我妈做好饭了。”
止水笑笑,“八点见。”
花明也的异样让佐助很在意。送走了止水,鼬回到他身边。于是他问哥哥:“发生了什么?花......她怎么了?”
鼬说:“村子决定让止水带她进行非常痛苦的训练。你还记得她第一次感受你查克拉流动的那天吗?”
佐助点头:“她吓坏了。”
“止水的训练就是让她学会查克拉回路。”
鼬倒了一杯水柠檬水,冰块在玻璃瓶里碰撞出细碎的声音。
佐助大骇:“可她那天不是说,会死的吗?”
“止水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他的幻术可以进行脑内模拟,直到完全掌握。不过痛苦和疲劳都是真实的。”
鼬看了一眼钟,对弟弟说:“十五分钟之内会开饭,你试试把她哄下来,她现在很讨厌我,唯一可能信任的大概就是你了。”
佐助咬住嘴唇:“为什么?”
鼬放下杯子:“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讨厌哥哥?”
鼬微笑:“很好理解,她遭受的痛苦的源头是我把她介绍给了火影大人。我推荐她进入暗部工作。”
“那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且明明也只和我一样大!为什么要让她......”
佐助忍不住小声地嚷,然后声音越来越大。
“够了,佐助。”
富岳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呵止道,“按你哥哥说的做。你太小了,还不懂这些。鼬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太小了还不懂,那你就讲给我听啊。为什么爸爸和哥哥总是这样呢?
佐助在心里无力地喊,但能做到的只是畏缩地垂下脑袋:“好的。”
鼬凝视他良久:“对不起,佐助。”
佐助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步伐沉重地上楼。
富岳捏了捏眉心,整理好心情之后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今天暗部有什么特别活动吗,鼬?”
鼬轻轻闭了闭眼,握住杯子的手指收紧了。
佐助慢吞吞地挪到楼上,又慢吞吞地挪到花明也门前。举起手想叩门的时候,他听到了里面压抑的抽泣声。
花明也完全是个和脆弱、悲伤搭不着边的人。她总是在笑,内心也比他强大,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还是能够敞开心扉地信任他,把他当朋友。
但是他把花明也送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花明也哭了。是怎样的痛苦才让她哭呢?她真的憎恨哥哥吗?那她会不会也同样恨自己?
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紧紧攥住衣服。
深呼吸几次之后,他决定直面现实,敲响了花明也的房门:“你听见了吗,花明也?我是佐助。马上要吃饭了,跟我下去吧。”
抽泣声没有停下,反而更响亮了。
佐助迟疑道:“我可以开门吗?你没有锁门的话,我就打开了。”
他缓缓按下门把手。没有任何卡顿和阻碍,门开了。
房里没有开灯,走廊灯随着房门的打开才透进去一小片。佐助迈进去一小步,看见花明也缩在床头的小角落里,肩膀一耸一耸,地上散落了好几团纸巾。
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佐助慢慢一移过去,把她边上的纸团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然后跪坐在她面前。
光线很暗,她的脸埋在膝盖上,双臂牢牢护住自己。
“哥哥和我说了,查克拉回路的训练很可怕、很痛苦吧?对不起,小花。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一定很害怕、很想回家吧?如果真的能回去,我会帮你找......”
花明也猛地扑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她紧紧抱住佐助,脸埋在他肩头,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泪水的滚烫。
佐助被她撞出去几分,堪堪维持着平衡,僵硬地愣住,然后很生疏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就像小时候妈妈哄睡他一样。
“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我不想学查克拉,不想当忍者,更不想为了任务去杀人......”花明也攥住他后背的衣服,语气破碎支离,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佐助,我真的好害怕,我讨厌鼬,讨厌火影,讨厌忍者,讨厌这个世界......我该怎么办,好可怕,好恐怖......”
佐助的嗓子眼发干。
“对不起,对不起,小花。你也讨厌我吧,是我害你这样的。”
花明也几乎是放声大哭了。
她瘫软下来,额头抵着佐助的肩膀,露出六岁孩子该有的真正崩溃撒泼的姿态。
佐助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
他的长睫轻颤,泪珠滚落,砸在花明也的肩膀上,洇出一小团阴影。
“我不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和你分享我的痛苦。”他轻轻地说:“爸爸和哥哥永远有事瞒着我,我质问哥哥为什么要把你推出去,他们只会训斥、沉默。哥哥为什么不开心,爸爸究竟怎么看待我,为什么我不是像哥哥那样的天才......”
花明也发泄的**已经过去,她慢慢地直起身,用手背反复地擦拭泪水,泪眼朦胧地看面前的佐助。
他的脸上带着泪痕,漆黑的双目也暗淡无光。
“我努力在忍者学校取得第一名,但爸爸还是不会对我笑。因为哥哥只用了一年就毕业了。我永远比不上哥哥。火遁也好、手里剑也好,我没有哪里比得上他。爸爸的希望都在哥哥身上,你看得出来吧。”
佐助放在腿上的手攥成拳头。
“哥哥曾经,曾经问过我,我心里是不是很恨他。”
他剧烈地呼吸,牙关咬得很紧,“他是我最爱的哥哥,也是独占爸爸视线的人。比起恨他,我更恨我自己。”
昏暗的光线下,佐助的脸上笼罩着深深的阴影。他的头发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那是来自走廊的灯光。
花明也止住抽泣。她认真的看着佐助的眼睛:“你很痛苦。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对于你们宇智波一族来说,究竟要多么痛苦才会开启写轮眼?”
佐助撤回抚在花明也背上的手。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
“鼬几岁的时候有了写轮眼呢。”
花明也低声道,似乎在提问,又好像根本不期待佐助能给出答案。
“我不知道。”
佐助抱住脑袋。他已经明白花明也的意思了。
“哥哥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我根本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爸爸和哥哥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永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你们一族的人真可怜。这种被人忌惮的强大要靠浸泡在痛苦中的长久折磨才能获得。今天止水用写轮眼给我上课,他简直是个怪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你们的写轮眼真的很可怕,太可怕了。”
她失神地看着佐助,“如果有一天,你也有了那样的眼睛,我也会害怕你的,佐助。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有鼬和止水这样的眼睛,这是我的真实想法,被你讨厌也无所谓。”
她深呼吸,站起来。佐助的视线跟着她的脸而移动。她轻轻拉着佐助的手,把他也拉起来:“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佐助。我不恨你,也不恨鼬。你能把我当朋友,能来安慰我,我很高兴。”
佐助呆呆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疲惫,折射了一点点灯光。
你说自己很高兴,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悲伤?
“我太任性了,吓到美琴阿姨了吧。我会去道歉的。”花明也拉着他往外走,“我只是其他人而已,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说不定,我的不幸比起你们所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
她发出一声冷嘲,佐助顿住脚步。
她扭头,扬起笑脸:“我们先去洗脸吧,两个人都哭成小花猫了。”
晚饭时,出现在富岳和美琴面前的花明也已经恢复如常了。她不仅和美琴道了歉,也和鼬道歉了。
这出乎鼬的意料。
鼬说:“你没必要勉强自己这样说。”
花明也摇头:“我是真心的。站在你的立场,大多数人都会这样选。我难过是因为,村子是你们的家,却不是我的家。”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富岳沉声道:“吃饭吧。”
宇智波家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氛围。
压抑如一潭死水。
饭后富岳又去值班了。
美琴让佐助带着花明也出去转转,他们走后不久,鼬也离开家门,简单和母亲交代道去赴止水的约。
美琴担心:“出什么事了吗?”
鼬一边穿鞋一边说:“没事,谈点和小花有关的事。”
“早点回来。”
“知道了。”
“咔哒。”
鼬关上门。
七点半鼬就抵达了南贺神庙附近。他和止水常常沿着南贺川散步。
他等了一会,止水才出现。
“又提前到,知道你爱这样,我特意早了十五分钟呢,结果还是让你等了。”
止水爽朗地笑,“走吧。”
鼬和他并肩走:“你要问我什么,止水哥?”
止水摇摇头:“我是觉得,你应该有话想问我。”
鼬愣了一下。
止水难得看到他意外的表情,笑容更灿烂了。
笑意过去,止水问道:“后来花奈怎么样了?还在闹脾气吗?”
“该怎么说呢。佐助把她哄下来了,她发泄过之后反而和我道歉。”
夜晚的南贺川静静流淌,远处的瀑布声清晰可闻。
“她和你一样早慧,所以教导她很省心。同样,也更让我难过。”
止水叹气。
“你对她用了......?”
鼬迟疑道。
止水点头:“没错,我的万花筒。”
“没必要吧。”鼬截停他的脚步,拽住他的手臂严肃道,“你的眼睛现在怎么样?”
“放心吧,看得见。”
止水轻触眼皮,为了让鼬放心,指着远处的树说:“我还看得清见树上有两只鸟。”
鼬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才稍稍安心。但他的心情已经无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他问止水:“这个任务紧迫到这种程度了吗?是火影逼迫你这么做的?”
止水宽慰地笑:“火影没有逼我,是我自己的原因。鼬,你知道的,族内和村子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集会是高层都在谋划着那些东西。”
止水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凝视着鼬的眼睛,二人的眉毛都拧在一起:“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任务必须快点结束。”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鼬有些迟疑。
“富岳族长对你的盘问也越来越严苛了吧?族内不少年轻人都敌视你,你得采取点措施,至少多参加点集会吧。”
止水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他们愿意怎么想都无所谓。”
鼬平淡地回了一句,和他并肩而行。
“不说这个了。我们本来是在聊花奈的。这个孩子真惊人,要是能教会她运用查克拉,她真的能成为我的得意门生呢。悟性高,情绪稳定,直觉精准得不像一个孩子。她是天生的忍者......不,她的世界里没有忍者。她是为了练武而生的。但她太聪明了,让我有点担心。宇智波和村子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似乎看出来了,这对她和我们一族来说都很危险。”
止水分析道。
鼬看起来并不意外。
“这就是我给她宇智波的身份的原因之一。她必须和宇智波一族绑定在一起。她对写轮眼的事情很好奇,同时十分厌恶这种被诅咒的眼睛。佐助和她在一起会成长的。”
“厌恶写轮眼吗?哈哈,写轮眼确实讨人厌呢。花奈会和佐助说些不该说的话吗?”
鼬沉默一会。
“什么是不该说的呢?佐助已经有权知道这些事了,只是我和父亲始终不愿意破坏他的单纯。说与不说,我都不会干预。”
止水抻抻手臂:“有个兄弟可真好啊,鼬。”
鼬勾起唇角:“佐助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么,你希望他拥有写轮眼吗?”
止水冷不丁发问。
这个问题鼬已经反复想过无数遍了,每一次思考都令他无比煎熬。
“如果在和平年代,我当然希望他幸福一生。但是他出生后不久就是九尾之乱,宇智波全族已经摇摇欲坠。如果痛苦能给他活下去的力量,我希望他开启这对邪恶的眼睛。”
鼬虚虚摁住自己的眼睛,轻声道,“我会帮助他的,一直都会。”
“真残忍呐,鼬。你问过佐助的意愿吗?”
“花奈不愿意成为忍者,但她无法抵抗村子。佐助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不得不被迫接受事实,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鼬的眉头拧得很紧,止水凝重地看着他。
鼬继续道:“只能由我来替他做选择。”
鼬饲养的忍鸦在空中盘旋,乌鸦的叫声在夜幕里显得格外凄凉。
止水承诺道:“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花明也和佐助一前一后地走着。
“我第一次见晚上的木叶村。灯火通明,和白天一样热闹嘛!”
花奈一路叽叽喳喳,走出宇智波族地之后嘴就没停过,显得佐助更加沉默寡言。他仍然笼罩在晚饭前的阴影里,心情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他盯着花奈的背影,看她活力满满地东张西望,实在难以把她和之前蜷缩在漆黑的房间里抽泣的小孩联系在一起。
“花。”他出声叫她,“你已经不再伤心了吗?”
花明也加速蹿到一乐拉面门口,掀帘子惊喜地大喊:“鸣人!”
佐助抿了抿嘴,沉着脸跟上去。
鸣人果然坐在里面吃拉面,他边上是忍者学校的中忍老师。
佐助不动声色地按住花明也的肩膀,和老师问好:“晚上好,伊鲁卡老师。”
“佐助啊。这位是?”
伊鲁卡的眼神在花明也身上上下扫了两回,显然很困惑。他当然看见了佐助摁在她肩膀上的手,佐助不是爱和人勾勾搭搭的小孩,可见他们是相熟的。作为忍者学校的适龄学员,这女孩却是完全的生面孔。
“她叫宇智波花奈,是我的妹妹。她的父母都战死了,我父亲不久前才把她从雨忍村接回来。”
佐助捏了捏花明也的肩,示意她消停点,“她初来乍到,对木叶很不熟悉。哥哥昨天刚带她办过户籍手续。”
听到她父母战死的时候,鸣人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他呆呆地看这花明也,很难想象她也是个孤儿。花明也本人没什么感觉,因为她父母健在、家庭美满。
伊鲁卡点点头,和花明也微笑道:“初次见面,我叫伊鲁卡,是鸣人和佐助在忍者学校的老师。”
花明也黑亮的眼睛眨了眨:“老师好。”
伊鲁卡问佐助:“花奈会来忍者学校吗?”
佐助模糊地说:“她情况特殊,得看哥哥和父亲的意思。”
伊鲁卡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奈,开始脑补她背后的悲情故事。宇智波流离在外的族裔,父母双亡后被接回木叶保护......
“鸣人,你吃完之后跟我们一起玩吧。我还没去过你家呢,我想吃你家的拉面!”
花明也夸张地比划着手臂,“山一样多的拉面!”
要是在平常,佐助肯定会和她呛两句。但现在他情绪不对,并开始察觉到花明也的状态也不像平时那样真的稳定。于是他默不作声,只是收回了摁在她肩膀上的手。
鸣人加快了吸面的速度,含混地回应道:“没问题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