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卢君安就要踏入讲堂,跳跳当即向苏白薇递去一个眼神。下一瞬,他身子一歪,纤指已攀上身旁一位年轻公子的臂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怯与娇柔:“这位公子,外头是怎么了?听得人心慌……”他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那依赖怯弱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怜护。
与此同时,一位对苏白薇心生钦佩的年轻女香客,恰在此时近前,向她请教起经文中一段义理。苏白薇顺势侧身,执起经卷指向字句,神情专注,与女客轻声交谈,俨然一位沉浸学问的端方书生。
卢君安目光反复扫过这两处,一边是矫作轻浮,与男子言笑晏晏的“艳俗女子”,一边是沉静向学,与人清谈的“文弱书生”。二人的神态举止、气韵风致,与他们追缉的目标判若云泥。他凝神细察数回,终未寻得破绽,眉心一蹙,眼底掠过一丝失望。
时间紧迫,不容久留。卢君安朝门外混乱处一颔首,方才还扭打作一团的两人,如同收到指令,互相斥责几句后便悻悻收手,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住持望着这突兀的和解,茫然抚过光亮的头顶,喃喃道:“这……怎就突然散了?”
卢君安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讲堂内凝滞的空气便重新流动起来。苏白薇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指尖在经卷上微微舒展。她正要对身旁的女香客开口,却被不远处的动静打断了思绪。
方才被跳跳借故靠近的那位年轻公子,显然还对那片刻的“青睐”念念不忘,此刻又殷勤地凑上前来搭话。然而跳跳早已换了神色,先前那份娇弱已荡然无存,只余一片拒人千里的疏冷。他垂着眼眸,用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碰过对方衣袖的指尖,对那人的搭讪充耳不闻,只偶尔从鼻间逸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
住持已回到堂前,轻咳一声示意讲经继续。苏白薇定了定神,对身旁的女香客温声道:“姑娘,佛法精深,我们先静心听讲吧。”
那女子脸一红,讷讷应声,暂且按下了满腹疑问。
待讲经结束,住持目光复杂地掠过苏白薇与跳跳,带着几分沉吟离去。那女香客立即又凑近苏白薇,正欲继续请教先前未尽的佛理,亮晶晶的眼中满是钦羡。
这时,一道月白身影袅袅娜娜地插了进来,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跳跳已来到苏白薇身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她的手臂。他抬起眼,目光在那女香客脸上一转,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却毫无暖意的弧度,嗓音娇滴滴得能掐出水来:“公子,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这话是对苏白薇说的,眼神却落在女香客身上。
那女子一怔,望着眼前姿容出众,行为亲昵的“女子”,迟疑道:“你是……”
跳跳将苏白薇的手臂挽得更紧,几乎将半边身子依偎过去,这才慢悠悠抬起下巴,眼波流转间娇声宣告:“奴家,是他的妻。”
“妻”字吐得格外清晰柔媚,像一粒裹着蜜糖的细针。
那女香客的脸色顿时变了,由红转白,窘迫、惊讶与一丝被戏弄的羞恼在她眼中交替闪过。她慌忙退后半步,低声道:“是在下冒昧了……”话音未落,已不敢再看苏白薇,匆匆转身离去。
另一边,那位先前试图与跳跳攀谈的公子,见到这般情景,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识趣地走开了。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苏白薇任由跳跳挽着手臂,侧目看他。经过方才一番惊心动魄的伪装与周旋,他脸上妆容依旧精致,眼尾那抹桃红甚至因情绪的细微起伏而更显明丽。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晰映着不悦与在意。
她眼底泛起一丝无奈又温软的笑意,压低声音,用仅容彼此听闻的语调轻问:“连女子的醋也要吃?”
跳跳听了,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的手臂更紧地拢进臂弯里,像是生怕被谁夺走。他微微低头迎上苏白薇的目光,那双惯于演绎万千情绪的眸子里,此刻只坦然地映着执着:“你是我的,谁都不许惦记。”
苏白薇一愣,心头的些许无奈悄然消散,如春风拂过水面,漾开一片温软的涟漪。她没有作声,只任由那抹笑意自眼角漫开,最终在唇边凝成一个清浅的弧度。
周遭香客渐散,空气中仍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而在这一隅静处,他们袖下的手指交握,暖意无声传递。
二人行至门外,见那小僧仍守在原处。跳跳上前一步,嗓音放得轻柔:“这位小师父,不知净心方丈可在寺中?”
小僧合掌一礼:“施主,方丈正在闭关,暂不见客。”
跳跳眼波轻转,又问:“那他何时能出关呢?”
“小僧也不知。”
跳跳轻叹一声,眉间适时笼上几分愁绪:“小师父可否为我们寻个暂歇之处?奴家随公子入京应试,谁知途中盘缠用尽,已近一日未曾进食了。”说着从袖中取出素帕,轻拭眼角,“公子,你说是么?”
苏白薇在旁听着,暗觉好笑,却也配合地颔首:“是,正是如此。”
小僧面露犹疑:“可方才二位还……”
跳跳不慌不忙,眼中漾起诚挚的光彩:“灵隐寺声名远扬,我们心向往之。即便腹中空空,也定要来此聆听佛法,才觉不负此行。”
小僧闻言,虽仍存疑虑,眉目间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欣然:“阿弥陀佛。斋堂即将备饭,二位请随我来吧。”
跳跳搀着苏白薇缓步跟上,余光留意到不远处仍有两位香客在四下打量,想必是卢君安布下的眼线。他与苏白薇对视一眼,随小僧朝斋堂走去。
小僧引二人至斋堂,合掌道:“二位可在此用斋,随喜功德。至于住宿,近日寺中法会频繁,留宿的施主较多,床位有限,恐怕需与他人同住。”
跳跳扶苏白薇在凳上坐下,柔声道:“小师父可否安排我与夫君同住?他腿伤未愈,实在不便……”
“寺中向无男女混住的先例。”小僧微微蹙眉,“不过同屋施主或可帮忙照应……”
不待他说完,跳跳正要开口,苏白薇已接过话头:“容我们稍作商量。”
“阿弥陀佛。”小僧合十施礼,“贫僧先行用斋。二位若决定留宿,用饭后请至正门旁的接待室登记。若有不便之处,但说无妨。”
“有劳小师父。”苏白薇扶桌起身,回了一礼。
待小僧离去,苏白薇重新落座,低声道:“卢君安既已搜过此地,想必不会再来。况且佛门清净,他们总该有所顾忌。不如暂住于此。”
跳跳在她身旁坐下,蹙眉道:“要你和那些臭男人同住,我放心不下。”
苏白薇失笑:“你不也是男子?”
“我怎相同?”跳跳凑近些,眼波流转,“你闻闻,我可是香的。”
苏白薇无奈轻笑,将他颊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是是是,你最香。放心,我会当心的。”
见拗不过她,跳跳只得抿唇嗔了她一眼,转身去取斋饭。
苏白薇望向排队的人群,注意到那两名眼线也在其中。待跳跳端了斋饭回来,她以目光示意。恰在此时,其中一人朝他们望来,跳跳立即化作娇柔模样,执起汤匙,轻轻递到苏白薇唇边。苏白薇虽有些不自在,仍顺从地张口。
那眼线见状,对同伴低语:“这一对倒是有趣,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娇媚娘子。”
另一人窃笑:“人不可貌相。表面正经的书生,私下未必不解风情。”
这话语隐约随风传来,跳跳挑眉娇笑:“原来在旁人眼里,夫君竟是这般表里不一。”苏白薇耳尖微红,低头默默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