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听了,想到贾家现今不光没有得力的人,隔三差五还有人参奏一本,说贾家人纵容王孙公子聚赌、国孝娶亲等等。这也罢了,贾元春的亲弟竟敢写《姽婳词》,贾政还敢将这首词递到礼部,难不成是觉得他像唐明皇一样昏聩、无能?
他是唐明皇,那贾元春算什么?今上想到这里,骤然冷笑一声,竟是不想听到跟贾家有关的任何事。只是眼下王子腾还被点为九省都检点,在外办差,他也不好处置他外甥女,叫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对王家、贾家不满。
太监看今上的态度,便知贾贵妃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心中对她更是轻视。想起贾家虽说公中没了钱,但太太奶奶们的体己、头面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心里不由泛痒。
他们在宫里办事的,消息灵通,早有手脚快的去搜寻银子。谁都知道贾家现今靠着当铺周转银子,那位琏二奶奶出身王家,手里的东西件件都是值钱的。那位二太太,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箱铜锡家伙,虽说笨重了些,也是极好的物件儿。
只可惜多是活当,若是死当,他也可趁机买些喜欢的收藏在家中。但看眼下贾家的形势,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成了。大小太监们窥伺今上面色,觉得满心欢喜,今上也只瞥了一眼,并未作声。
太监见了,连忙躬身道:“爷,今日北静王又聚集学子、勋贵子弟等在府上习书闲谈,那贾宝玉又受邀去了。又说起《姽婳词》,将林四娘夸赞得了不得,又说朝堂诸人皆为‘禄蠹’等。北静王等人也不理论,还笑着称赞。”
今上听了,蹙眉道:“废物,再去打听,你干爹是这样教你办事的?把他们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许漏,全都呈上来。”
那太监连忙告罪,唯唯诺诺去了。一时绕到外头,至一所灯火通明的房舍前,就见小太监低声道:“爷爷正抽着烟,心里喜欢。”
他便随手掏了块儿银角子扔过去,笑道:“赏你了。”
没去看那小太监唯唯谢赏,他弓着身进了,就见戴全正斜依在炕上吞云吐雾。见他过来,懒洋洋掀开眼皮道:“说完了?主子爷怎么说?”
他小跑着跪到炕边的脚踏上,乐呵呵道:“主子爷心里不喜欢,只怕是碍于王家才不好发作。那贾宝玉在北静王的宴席上又拉拉杂杂骂了些话,主子爷嫌我说得太笼统,还叫我细细写了再呈上去。”
他心里清楚,写细致了呈上去,今上也只是一扫而过。非得他单独提一句,今上才会看重。何况又不是胡说,那贾家的罪证一抓一大把,竟用不着他诬陷。
“嗯……”戴全拖长了声音笑了一声,“你小子,就会捣鬼。”
看来这个干儿子有几分聪明劲儿,就是忒聪明了,主子心里岂会不嘀咕。就算想迎合主子爷的心思,也得悄悄来,大张旗鼓的,主子爷不说下面人贴心,反而该说他们揣测圣意了。
说着又眯着眼抽了一口卷烟,笑道:“别说我当爹的心狠,不教你。咱们当太监的,有今天没明天,只有银子才是实打实的。但头一个要紧的,还得揣测主子的心思。主子爷觉得需要惩治,别管好坏,也得冲上去搜些罪证。主子爷喜欢的人,就算坏到流脓生疮,咱们也得巴结着。”
“只是,揣测归揣测,也不能放到明面上叫主子爷知道。你给主子爷办差,办好自己的就行了,做什么多余的事儿?”
太监陪笑道:“爹教训的是,儿子知道了。这是忠顺王爷今儿送过来的,儿子想着,唯有孝敬爹一人才合适,请爹收下儿子的心意。”
说着自袖中摸出几张银票,笑嘻嘻放到炕桌上,又殷切地爬上炕给戴全添烟。
戴全见他上道,瞥了眼银票道:“嗯,算你小子有孝心。”说完又嘀嘀咕咕说了些话,打发他千恩万谢地走了。待人走远了,他才拿过银子点了点,发现比预想中的少了一半,不由啐了一口,骂道:“不知羞的小杂种,敢克扣你爷爷我的钱。”
只是想到忠顺王每月得了银子都会送来些,又眯了眯眼,心里想着难怪忠顺王能得主子爷的喜欢。有时候啊,那些大人们在外头再兢兢业业,但不能体贴圣意,都是白下功夫。他笑呵呵摇了摇头,才将银票小心收进匣子里。
苏鸿虽知贾家终究要败落,却不知已经有一干人打着贾家的主意,待婚假后便在翰林院点卯坐班。苏鸿与宝钗日日待在一处,如今一朝分离,虽说只是白日,也觉难舍难分。但一人要上衙当差,一人要管家理事,也只能这般。
且说苏鸿,近日新婚,并没有精力到须弥戒子中劳作。因而趁着在衙门午休的功夫,先进了识海去看,见那《水泥》与《制镜》仍在宝轮中挂着,心中犹疑。
他心知所谓水泥,一听便与泥土、砖石类似,料想是与建筑有关,许是一种新兴的好东西。但这也只是猜测,并不能肯定。若《水泥》有用还好,若没用,他辛苦积攒的功德便白费了。
只是看来看去,宝轮中挂着的宝物并没有他特别需要的。且如今已然跻身官场,薛家又似有不稳的征象,他总得想方设法增加些筹码,想捞人也得让今上对薛家有个好印象才是。
这般想着,苏鸿便抬手在《水泥》的格子中点了一下,将其兑换出来。一阵熟悉的暗金色流光闪过,苏鸿识海中便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苏鸿兴致勃勃打开,就见目录上赫然有三合土、糯米灰浆、夯土等,皆是从前听过见过的,唯有最后一列写着铁水泥。
苏鸿不解其意,蹙眉暗想,难不成“水泥”中还能加铁?听起来确实不错,但盐、铁乃朝廷管制,民间轻易不得用,便是有了方子也不能光明正大拿来用。他一边想,一边径直翻到最后去看,不由咋舌。
制作铁水泥,所需的石灰石和黏土倒是容易找,但一来铁矿绝非寻常官宦能拿到的,二来……若他没有记错,还从没听过哪座官窑的火能达到白蓝色——顶多也就是锻铁时烧成金黄色。
至于其他几页上所写之物,本朝尽皆都有,只是需要糯米、红糖、鸡蛋等物,造价过高,极少用于民间。
苏鸿叹了口气,心说神书上描述铁水泥凝结时间短却又强悍耐冻,想也是一等建屋修桥的好材料。只可惜仙人错估了本朝的水平,这东西是做不出来的。只是不知可否降低温度一试,若勉强能用也罢,就怕做出来的东西完全用不了。
纵是能做出来,如今国库空虚,今上恨不得把手伸进官宦勋贵的钱袋子里逼他们出钱,岂会乐意再添一样花钱的事务。糯米灰浆造价虽高,对今上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总不会缺了他的陵墓坟茔。
苏鸿冷笑一声,转而盯着《制镜》,不再犹豫,点下兑换。他心知这“镜”定是指日常所需的铜镜、玻璃镜等。目下虽有玻璃镜,也仅有富贵大家才能从海外商人手中收来一些,大家平日仍旧是用铜镜。
细算起来,那些一整面平板玻璃的西洋穿衣镜,更是难得,便是宫里也才只有几面,分别在帝后、太上皇的寝宫放着。这样难得的贵价东西,洋人才不会将这样的技术透露给本朝。
但想到仙人的厉害之处,苏鸿还是翻开手中的制镜法,希望能找到一些现阶段有用的东西。他的目光略过一干铜制的镜子,便看到玻璃镜中细分了水银镜、锡箔镜、银镜、铁镜等等。
他逐一细看,见其中水银镜便是目下在宫廷中极为流行的西洋镜,心中一喜。至于其他,虽说可以一试,但料想是仙界才可制成的,他便暂未放在心上。玻璃镜一节,连大大小小的玻璃镜面如何制成都有描述,所需工艺都有所耳闻,正好交由工匠制作。
若果真能成,这门手艺也并非他能守住的,连薛家也不好拿着这个挣银子——他们家孤儿寡母已经够惹眼了。再添些暴利的生意,便是有王家和贾家护着也不管用,那些眼红的小人岂会坐视薛家大把搂银子。
现今国库空虚,不单今上,连其他户部、内府的官吏也都盯着素有富名的家族。南安郡王又频频上奏,说敌国境内不安,时常骚扰沿海,朝中正是急等着用钱的时候。倒不如借薛家的手先给今上,讨好一番,将来那些事被翻腾出来时能少遭些罪。
主意已定,苏鸿便使人传话给薛蟠,邀他晚间一聚。办完这些,苏鸿见自己的功德只剩20,不由暗叹功德不够用。只是他身在翰林院,想帮扶百姓唯有靠劝谏君主,可这竟也不是翰林官的职责,贸然出言反而会叫一干御史排斥。
可若单靠布施粮米去积攒功德,更是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倒是那些地方官,虽说远离京城、仕途受限,但也是实实在在为官一方,能为百姓做事。若一直在京中熬着,想左右君王、进言献策乃至于惠及天下百姓,三十年也未必能行。
苏鸿心中思忖,摇摆不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纪花明见苏鸿仍是闭目休息,便将他叫醒,说道:“师弟快醒醒,要到时辰了。”
苏鸿被外力推醒,睁开眼笑道:“多谢师兄提醒。”又见他换了件衣裳,额头带着汗珠,又道:“师兄怎么这会儿还练体,叫学士们瞧见怕是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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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