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云中桂子 第30章 做梦

夏金桂悠闲的对账本呢，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一抬头就见着十三姨笑嘻嘻的站在门口，夏金桂放下手上的东西：“你来了，那个丫头怎么样呢？”

十三姨可是江南最有名的蓝玉坊出来，最是会调理人的鸨母。“我正是为了这个来回娘子呢，那个丫头底子不错，就是这个病难缠。而且她才来几天，看她的样子不是吃那碗饭的料子。我想，若是娘子又好生之德，就把她打发到别处养病，等着她好了，或者嫁人，或者留下来使唤。”晴雯到底被夏金桂买来了，当时晴雯只剩下了一口气，只穿着贴身的小衣裳，连个被子都没有就被架着塞到了车子上。

这几个天气已经渐渐凉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晴雯真是奄奄一息。不过找的大夫医术不错，几服药下来人总算是缓过来点了。只是晴雯依旧是没什么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养病。开始她病的迷迷糊糊的，等着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顿时闹着要出去。

“她要去做工呢。你不用为她今后操心了。对了，香菱那个丫头怎么样了？”夏金桂摆弄着茶杯，心里开始有些后悔，香菱沦落到这烟花之地，也不知道是福是祸。“香菱是个难得的，那些姑娘们不是太轻浮浅薄，客人们不管是赎身买回去，或者是梳拢了，都是新鲜几天，慢慢的就觉得无趣了。倒是香菱姑娘虽然都是一样的读书，可她不同于那些浅薄的，真是个大家出身的姑娘呢。也就是娘子发话了，叫她好生休养不要去接客。要是她能出来，肯定会名满京城。”

“你最近好好地看着她，没准她就要派上用场呢。”夏金桂一笑吗又问了些别的事情。

京城一处很精致的小院子里，晴雯正努力的挣扎起身。这里安静得很，阳光透过糊在窗子上浅色纱绫照进来，虽然还没入冬，可是屋子里面已经烧着个熏笼，里面炭火烧的红通通的，屋子里十分暖和。

晴雯费力的撑起身体，一点点的向着炕沿挪过去。她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胳膊腿根本不听使唤。眼看着要成功，谁知功亏一篑，晴雯胳膊一软，整个人摔在炕沿上，她还碰到了比炕沿上的茶杯。一声脆响，上等的细瓷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的病还没好呢，这会还不能起身。”一个身形俏丽的女孩子进来，先把晴雯扶着躺回去，接着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晴雯只觉得声音和身形眼熟，她使劲的想了一会，惊讶的问：“你是跟着宝姑娘的香菱不是？”

香菱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如今叫莲英。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别想太多了。”说着香菱把晴雯的被子掖好，在炕沿上坐下来。晴雯则是满脸的不甘心：“我宁愿死了，也不在这个龌龊地方待着。他们说我是狐狸精，我怎么就成了狐狸精了？”

香菱忍不住轻笑起来：“你都出来了，还想着过去不放做什么呢？你们家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现在宝姑娘去了你们那里，你肯定是要出来的。你心心念念的满嘴都是宝玉如何，牛你舍不得宝玉，但是也没见你们宝二爷来赎你出来啊。我劝你还是安生的休养身体。再那里都是一样。没准在这里还不用被人污蔑呢。”

晴雯赌气的说：“我就是不甘心！他们凭什么说我勾引宝玉？我一个清白人，为什么要在这里！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是什么地方。只要女人进了这里，一辈子就完了！”

“我劝你还是醒醒吧，我们这样的人，被人随便买来买去的，在哪里都一样的。你以前是运气好，幸而卖到荣府里。可是你还是个被人随便买卖的丫头啊。出来这些天了，你还没想清楚吗？你在那里没有活路！你自认是老太太给宝玉的，可是二太太和宝姑娘可容不下你呢！我以前傻乎乎的，后来我慢慢的想清楚了。在薛家还不如出来呢！”香菱把放在熏笼边上的药吊子拿下来，倒出里面的药液递给晴雯。

“我——是谁把我卖到这里了？”晴雯最后一点幻想被香菱打破了，她心如死灰，根本不接香菱递上来药。

“是我们奶奶，她是看你可怜。你生着病被赶出来，本来你都要病死了，是我们奶奶心软，悄悄地求了你们琏二奶奶，她和二太太说我们奶奶要做活的女工。这才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把你弄来的。要不然，你早就没了！”香菱把药强放在晴雯手里：“大夫看了说，你本来没什么大病，都是受风寒了却吃错了药。因此才拖延成重症。我就奇怪了，你们府上常走的都是太医，他们不能连个风寒都看不好。”

晴雯忽然想起宝玉嫌弃给自己看病的胡太医开的药太猛了，说不像是女儿该用的，特别请了王太医来，结果她吃了王太医的药，风寒一直没好。后来她病中熬夜补宝玉弄坏的雀金裘，从此之后她身体更坏了。

是了，在宝玉眼里，她就像是廊檐下的鸟儿，因为长着美丽的羽毛才被装在精致的笼子里，吃着精致的鸟粮。可是宝玉不曾问过那些美丽的鸟儿喜欢不喜欢吃这些精致的粮食，想不想关在笼子里。

至于她怎么被太太撵出来——晴雯忽然不可遏制的打个哆嗦。平日她口无遮拦说的玩笑话，太太竟然全知道！一定是那起子小人，嫌疑人的面孔在晴雯脑子里划过，她咬着牙，撑着身体：“这群黑了心肝的东西，这样下狠手！我一个也不饶了她们！”

“你能如何？你连炕都下不了还找谁算账呢！我劝你还是先养好身体。”香菱把晴雯按回去：“慢慢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奶奶可是个大好人。她肯救你，是你的福气呢！”

“她把你卖了，你还说她好，真是个呆子！”晴雯啐一口：“难怪他们都说你是傻子呢！她拔出了眼中钉，你自己成了——还说她好呢！”晴雯恨不得抓着香菱，使劲的把她摇醒了。从薛家的小妾变成了青楼女子，香菱这个傻子还说夏金桂好呢。

“你才是个傻子呢。指望着宝玉什么的，还不如靠自己呢。我只问你一句，宝玉可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被撵出来了？”说完香菱站起来走了。

等着香菱出来，正看见夏金桂站在院子里呢，看样子刚才晴雯的话她都听见。见着夏金桂香菱有些手足无措，竭力帮着晴雯遮掩：“奶奶别生气，晴雯是病糊涂了。横竖她来了这里，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我生什么气呢？你也不用帮着谁遮掩。你就告诉晴雯，她现在是我的人了，做奴婢的，就别挑剔了。我可不是白花钱把她弄回来供着的，叫她给我好好地养病。等着好了就给我干活去！真当着我是吃饱了撑的，随便买人来养着吗？要是不能挣钱，就给我立刻滚蛋！”夏金桂故意大声对着屋里说。她又不是圣母，要不是晴雯有好手艺，夏金桂才不会白浪费银钱还要搭上人情把她弄来呢。

香菱一路小跑的跟着夏金桂：“奶奶真的不生气了。我怕学了几样新菜，做给奶奶尝尝？”

“行了！我又不是老虎，你对我战战兢兢的做什么呢？你来，我有要紧的事情和你说。”夏金桂看一眼香菱，转身进了屋子。香菱手足无措的站在夏金桂跟前，心里没来由的紧缩着。“你坐下来吧，要不然我和你说话脖子仰着疼。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你是怎么来薛家的，这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夏金桂指着一个椅子叫香菱坐下来。

“我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了——”香菱想起以前，忍不住瑟缩了下。夏金桂无奈的说：“你记得只管说，现在没人打你。我之所以把你弄到这里，就是不想看你呗他们家家欺负。你对谁都是一片真心，可惜不是谁都能真心相对的。我也不会非要你如何。我想，你要是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今后也有个依靠。”

夏金桂对香菱的未来很踌躇一阵子，叫香菱在这书寓里边，凭着她天真的性子和才情，很容易就会被赎身出去。但是之后呢，香菱没任何宅斗经验，她简直是个孩子，没一点心眼儿和自保能力。而且她是从书寓出去的，还是身不由己。要是香菱能找到父母，当然甄士隐是找不到了。可是甄士隐的妻子还在啊。香菱回到母亲身边，她到底是良家女子！

“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是元宵灯节，后来我就记不清了。我只恍惚记得我的家乡在南边。”香菱竭力回忆着小时候的种种，最后她面若死灰：“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真的找到家，他们还会要我吗？”

“不找到他们怎么知道呢？本来呢，我是不想揽这么多事情的。但是你呢，当初在薛家的时候，你对我也是一片赤诚，我也不能辜负你。因此我想帮你找到家人，也算是你对我忠诚的回报了。你要是愿意，我就去信教他们帮你找家人。找到家人，你是选择一家团圆还是别的，我尊重你的意思。”夏金桂站起来拍了拍香菱的肩膀：“事情过去很久，要找一时半会没有结果。这段时间你不如认真为今后打算下。”

潇湘馆里，夏金桂前脚刚走，后边探春竟然和宝玉来了。黛玉对宝玉的到来没什么特别，她笑意盈盈的拉着探春问好，又和宝玉打招呼。宝玉这是搬出大观园以来第一次踏进潇湘馆，面对黛玉疏离礼貌的态度，宝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夏家娘子怎么就走了，我倒是喜欢听她说话。到底是在外面见世面的人，她听她一席话，能长见识。”探春坐下来和黛玉闲聊，宝玉则是闷葫芦一样坐在黛玉日常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鹦鹉出神。探春没话找话，尬聊了半天，她感觉头上都出汗了！二哥哥真是性情大变，他担心晴雯，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夏家娘子呢。反而是央求自己来潇湘馆。

二哥哥和林姐姐以前无话不说，关系比别人更亲密。怎么现在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害的自己夹在这里！探春的眼神恨不得在宝玉身上挖个洞，他莫非是呆病又犯了？林姐姐这么聪明，她难道看不出来我是没话找话吗？二哥哥，你赶紧说话啊！

黛玉冷眼看着探春瞪着宝玉，她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何必转这么大圈子？晴雯的病好了，她在夏家的绣坊里边做活呢！那个丫头口角厉害，针线活也不错。反正夏家的绣坊里只凭着本事说话，晴雯生性要强，一定过的不错。”

探春立刻松口气：“还是林姐姐，可以看透人心。”

“我没什么看透人心的本事，只是为了晴雯抱不平。你既然想护着晴雯，为什么连问也不敢问一声呢？”黛玉不客气怼到了宝玉面前。宝玉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皱紧眉头：“我本想着等着过几天求了老太太，叫晴雯依旧进来。谁知上天偏要如此！”

真是个呆子！探春和黛玉彼此交换个眼神，四目相对，两两无言。宝玉真是被惯坏了。

“唉，晴雯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她也该瞑目了。”黛玉语带嘲讽，探春无奈苦笑：“时候不早了，你进来可是求了半天门上的嬷嬷们。这会你还不出去，她们就要担干系了！小心叫太太知道了。”

宝玉听了探春的话，无奈的站起来，他定定的看着黛玉，半天挤不出来一句话。看着宝玉失魂落魄的离开，探春无奈的说：“二哥哥苦求了半天，我才带他进了。”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早点约束那些丫头们，叫她们言语有度，也不会惹来这无妄之灾！”黛玉翻弄着一本书，看着很远的地方。“最近林姐姐也没兴致弄诗社了，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探春转开话题，随手拿起来黛玉书案上的一张纸：“怎么都是八股文呢？难道林姐姐也想去考试不成？”

“没什么，我最近没有灵感，就算是勉强作诗，也是生硬平淡。我想起来小时候在那边，跟着先生和父亲读书。他们闲着无事教我写文章。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也不用在这里只能吟风弄月，白白消磨时光。”黛玉拿来几张纸：“这都是我写的？后边还有批注！你要是有兴趣，也帮着我批注下。”

“这些题目是怎么来的呢？”探春心里满是疑惑，林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呢？“这都是历年来春闱，和殿试的题目，我闲着我是随便写写。”黛玉站起来，来回踱步：“人总说八股文就是拿些四书五经上的话生填，硬拗。其实这是不懂做文章的奥妙。他们书还没读明白，也不知道世事，自然写不出来好文章……”

探春认真的听着黛玉，终于等着黛玉停下来，探春站起来，对着黛玉深深一揖：“听了林姐姐一席话，我都热血沸腾要去好好读书，博取个功名来。真是可惜的很，我们要是男人，就该出去好好地闯一番天地。总比闷在这里看着他们乌眼鸡似的互斗好得多呢！”

“可惜，是不能了！”黛玉带着遗憾，她其实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这样就不用寄人篱下，可有把林家门楣发扬光大。

“也不尽然，你看夏家娘子！她嫁过人，还能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咱们这样的人家，事事都讲体统规矩，硬生生的把人束缚住了。对了，夏家娘子时常来你这里，是为了什么呢？”探春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很难想象林姐姐竟然和商家女儿夏金桂来往密切。

“你不是说羡慕她吗？我也一样啊！”黛玉语焉不详，想蒙混过去。

探春根本不信，她还想再问，却见鸳鸯笑嘻嘻的来了：“潞王太妃寿诞，老太太要两位姑娘跟着过去王府赴宴呢！”

“是单我们两个，还是姐妹们都去？”探春有些诧异，她下意识的看向黛玉。黛玉也是有些诧异，怎么夏金桂来的时候一个字都没露呢？

“老太太只叫琏二奶奶，两位姑娘跟着去。剩下的人都不去。”鸳鸯说着从她身后小丫头手上接过来个包裹：“里边是一身衣裳和几样首饰，这是林姑娘的，这是三姑娘的，老太太叫你们明天穿这个。”

一般贾家的姑娘们都有出去做客的衣裳和首饰，谁知贾母竟然重新给她们置办一身，探春和黛玉交换个眼神，一颗心又提起来了。鸳鸯看出来两位姑娘的疑虑：“姑娘们放心。老太太说了，潞王府不同别的地方，自然不能太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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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