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云中桂子 第26章 牛角尖

夏金桂接到凤姐的邀请，心里很是诧异，但是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笑着对传话的人说：“辛苦你走这一趟，请这位嬷嬷下去喝茶。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我明天正好有空闲，就过去看她。”说着夏金桂叫人带着来传话的人下去了。那个人接了赏钱，欢喜的眉开眼笑的：“都说奶奶为人大方，体贴我们下人呢。我们奶奶说了，请奶奶务必来。我们老太太想见奶奶呢。”

夏金桂故意说：“我这个嘴脸怎么好见老太太，莫非是我们家姑奶奶不省事？惹得老太太和太太生气了？”

“不是，奶奶放心！说句冒犯的话，如今奶奶家的那位姑奶奶不是以前了，她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该谢天谢地了。我们太太也没时间为她生气，她正为了赵姨娘的事情和老爷怄气呢。这几天我们太太说身上不好，谁也不见，什么事情也不管。”那个仆妇说起来那天赵姨娘疯疯癫癫冒犯黛玉的事情：“奶奶想，我们家的姑娘哪里受过这个。林姑娘是我们老太太的心头肉，比我们家三位姑娘还要疼呢。现在好了，二老爷责怪二太太，二太太生气干脆装病了。”

真是天底下没秘密啊，贾家真成了笑话了！围墙再高，也挡不住这些下人的嘴！夏金桂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叶知秋，贾家真是江河日下了。

“这位赵姨娘可是你们家三姑娘的亲娘？她还有个小哥儿不是。我好像见过她，看起来还算爽利的一个人。怎么也找么颠三倒四的？不过小姑娘家，肯定是害羞。而且也没听见你们府上有喜事啊？那门亲事你们府上是点头了还是不愿意呢？”夏金桂很八卦叫丫头搬椅子来，叫那个人坐下来，端上香茶和果品开始八卦。

那个媳妇不敢坐，只在脚踏上坐下来，绘声绘色的说起来贾家最近的新闻。等着夏金桂把事情来龙去脉整理清楚，她才满意的叫人：“这个时候了，你们赶紧预备客饭，要丰盛的，请这位嬷嬷吃了再请她回去。”

打发走了贾家的来人，夏金桂在心里复盘。北静王那里是做月老呢。这分明是威逼利诱叫林黛玉把林瑞海留下来的账册拿出来。不对，他是想拿了账册然后杀人灭口。黛玉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一旦脱离了贾家的保护只能任人摆布。对贾家，北静王搬出来世交情，还有田国成这个看起来金光灿烂的潜力股。其实那都是空中楼阁罢了。

贾家要是答应了，把黛玉欢天喜地的嫁出去，剩下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黛玉一个孤女，田国成随便什么手段就能拿到自己主子想要的东西，她没了价值，生死可以随意了。贾家呢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有赵姨娘那个蠢货，好在贾母还没彻底糊涂！夏金桂想了想，凤姐竟然请自己过去说话。按着身份地位和亲戚关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是国公府的管家媳妇，自己是个商人罢了。薛家和贾家的亲戚关系紧张，贾家更不能邀请自己。对了，大概是贾家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要改换门庭，或者他们想两边下注。因此邀请自己过去！

什么士农工商，什么阶层隔离，只要在绝对权力面前，最高贵的贵妇人能和街边小贩们亲密无间！真是可笑！金钱不是万能的，权力才是！

“东家，萧总商来了。”萧朝宗回了江南，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怎么不年不节的时候忽然来了？

“请他进来！”夏金桂赶紧整理下自己的仪表，就见着萧朝宗东张西望，溜达着进来了。“真是不错，这地方大变样呢！”萧朝宗对夏金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稀客啊！萧总商怎么这个时候上京了？”夏金桂皮笑肉不笑的，还不到年底下呢，没到户部和盐商们算账的时候，他没事跑来做什么呢？

萧朝宗没回答夏金桂的问话，反而是选个位子坐下来：“夏老板的生意可好。你们夏家的名声传到江南了！”萧朝宗拿起一个摆件把玩着：“这些日子你们库房里只怕已经是金山银山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萧朝宗玩世不恭姿态和阴沉的语气形成巨大反差。

“我可不是拿钱不办事。我正想着那天求见王妃呢。”夏金桂把贾家发生的事情说了，北静王如何向贾家提亲，贾家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他们家琏二奶奶还请我明天过去呢！他们家老太太想见我。你要说他们国公府，要给自己的外孙女找女婿，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商人帮说媒不是。人家姑娘虽然爹娘不在了，到底是侯门之女，在国公夫人膝前养大的。我能认识什么人？贩夫走卒罢了！不过是他们知道——”夏金桂看着萧朝宗：“你们不过是想把账册弄过来，这和那边有什么区别呢？”夏金桂有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随着她在这里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身份的限制，性别的限制，阶层的限制，叫夏金桂有种浑身有劲使不上的感觉，要是现代社会，黛玉不会被圈在小小的世界里，小的只剩下贾宝玉一个男人。她有很多选择，关于未来的人生，事业，学业，至于贾宝玉只是个亲戚家不成器的表哥罢了。夏金桂也不用整天躲在后边，她会走出去，谈生意，看世界！

可惜这里的一切都被禁锢起来，权力的触手无处不在。朝廷里边上面的大佬斗得你死我，底下可怜虫被殃及池鱼。

萧朝宗觉察到夏金桂的情绪：“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谁不想随心所欲呢。你只管放心去，潞王可不是北静王，他不会人走茶凉，放任不管的。你知道，当年林如海还做过潞王的开蒙师父呢。”

第二天早上，凤姐特别装饰了，就等着夏金桂来。平儿看着屋里没人，一边帮着凤姐整理装饰，一边低声的说：“奶奶拿定主意了？别是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不高兴。”凤姐苦笑几声：“我也是没法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的嫁妆这些年赔进去不少。我总要为自己打算下。咱们整天零打碎敲的攒钱，攒到什么时候呢。”

昨天晚上凤姐和平儿商量，她要把放高利贷挣得利息拿来去和夏金桂买地皮！放债最好就是十分利，还要担风险。但是这个炒地皮呢，一转手能赚一倍。凤姐真是没钱了，晚上做梦都梦发财。

“奶奶，薛家大奶奶来了。还有她带着潞王府的一个张嬷嬷来了。”凤姐听了忙着问道：“那位王府的嬷嬷来是为了什么？”

“那位张嬷嬷以前和咱们家老太太相识，她就要告老还乡了，特别来看看故人。因为薛家大奶奶时常在那边走动，两个人就搭伴着来了。”听着回话，王熙凤忙着叫人回禀贾母，一边亲自出去迎接。

果然就见着夏金桂扶着个老嬷嬷笑意盈盈的进来。凤姐忙着上前殷勤问候“给嬷嬷请安！老太太知道老友来了，欢喜得很呢。特别叫我来迎接。”说着凤姐要请安问候。张嬷嬷忙着拉着凤姐：“可不敢受二奶奶的礼。我这些年一直在宫中，后来跟着潞王太妃出来。如今告老了，趁着回乡之前看看以前的旧人。”

夏金桂笑着说：“我唐突了，我昨天给太妃请安，正巧遇见张嬷嬷辞行，还是太妃发话，特别叫张嬷嬷在京城多待几天，和老友们告别再走。我就想着既然我今天来，就请张嬷嬷跟着一起来了。谁知却忘记了和府上通气。”

大家说着贾母那边已经有人来迎接了。大家一起到了贾母那边。贾母已经站在廊檐下等着了，见着张嬷嬷，两个老人对视无言，半晌才笑着问候：“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着我。当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呢。”

原来贾母当年曾在宫中做过皇子的保姆，这位张嬷嬷就曾经在宫中服侍过贾母的小宫女。后来贾母出宫，张嬷嬷依旧在深宫中，她们就断了联系了。张嬷嬷还要给贾母请安，贾母忙着拉着不叫行礼：“凤丫头快搀着不要拜了。”

大家进屋，分了宾主坐下来。贾母无限感慨的说：“当年只以为大赦天下的时候放你们出去了，我以为你早就回乡了。谁知蹉跎到了这个时候。”张嬷嬷感慨的说：“其实也还好，我后来升了教养姑姑，再后来侥幸在潞王太妃跟前伺候。跟着她这些年了，如今她是好了，跟着儿子出宫。我托福也出来了。”

贾母点点头对着凤姐和夏金桂说：“我们老姐妹说话，你们年轻人怪闷得，你陪着夏家的大姑娘去园子走走。那边也凉快呢！”听贾母称呼自己为夏家大姑娘，夏金桂心里暗笑，原来贾母可是叫自己薛家大奶奶的。

凤姐巴不得和夏金桂单独说话，两个人向着园子去了。已经是到了仲夏时节了，园子里满眼苍翠，花草树木都很茂盛。两个人一路走来，凤姐半真半假的先说闲话，然后表示自己想拿私房钱入股。“那天我本是好心，但是却忘了你们府上和别家不同。是我欠考虑了。不过既然是你的私房钱，只要瞒着不叫人知道就没事了。你放心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不说你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宫里的人，也能想点生财之道出来。二奶奶肯定知道，怎么宫中各种新鲜样子的荷包，市面上很快就有仿制的了？”

夏金桂对着凤姐做个鬼脸：“别说那些娘娘们了，就是做针线的人，随便拿个样子出去，一年下来也赚了不少了。后宫的娘娘们更有不少赚钱的法子。就是最不得宠的，没天闲着无事，打点些针线什么的，也能赚点小钱呢。那些钱赏赐宫人也足够了。”

凤姐听着夏金桂的话，心里忽然冒出个疑问，怎么按着夏金桂说，就是不得宠的嫔妃也能自给自足在宫中生活的不错，倒是元春，明显是风头正盛，身份地位都不低，怎么会经常和娘家伸手呢？

见着凤姐似乎有心事，夏金桂知道她肯定是疑心元春了。一抬头就见着一道粉墙，掩映千竿翠竹：“那是林姑娘的屋子不是？这个天气远远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呢。我门走了这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讨口茶。”

“当然，我还有事求你呢。咱们先进去看看再说。”说着两个人带着不少的丫头婆子到了潇湘馆。早有人告诉了紫鹃，紫鹃打开大门，站在门前迎接。

“你们姑娘可好些了？”凤姐随口问起来黛玉的身体。紫鹃满脸担忧，吞吞吐吐的说：“太医看了几次，说姑娘身上的病好多了，只是姑娘心里伤心，这几天每天饭也不不吃，整天闷闷的。我担心这么下去迟早要生病呢！”

“不吃饭还可以？我去劝劝。”说着凤姐拉着夏金桂进去了。真是——夏金桂看见依着柱子站在房檐下的黛玉差点叫出来。当初黛玉虽然纤细怯弱，但是整个人还是很精神的。怎么这几天就形销骨立了？这么热的天气她还穿着夹袄呢。

凤姐也是吓一跳，忙着过去：“我的老天，你这是何苦呢？妹妹心里委屈，我们都知道。你何必和赵姨娘那样的混人置气，白气坏了自己。老太太已经把老爷狠狠骂一顿。赵姨娘也被罚了，你要是还气不顺，叫她来指着鼻子骂一顿也行。何苦这样呢？若是真有个什么，反而叫那些小人高兴了。”凤姐忙着扶着黛玉进去，一边叫人：“你们去给姑娘煮一碗燕窝粥来！告诉厨房，但凡姑娘想吃的，立刻做了送来。”

夏金桂冷静下情绪，她心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心疼。去他的什么封建礼教——一个没见过免得男人，一通疯话就能把一个姑娘差点逼死！不过黛玉可能还有另一种被逼迫。凭着她这样的聪明怎么看不出来所谓的王府提亲，所谓的乘龙快婿就是一个圈套，或者一种逼迫。老实的把林如海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

她要是想用嫁人来逃避，人家已经大张旗鼓的提亲了，贾政和贾赦已经被田国成金光闪闪的前途迷住眼了！她只能落到了那些人手里。一个没有娘家保护的孤女，还不是随便别人摆布了？黛玉不甘心，但是她无能为力，只有以死明志。

“这些书都是当年林老爷留下来的吧。我看姑娘已经是读万卷书了，很应该再行万里路。出去走走！久在樊笼里，是该出去看看了。至于什么别人的议论。最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情。”说着夏金桂坐在黛玉对面，认真的说：“姑娘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比我们都明白事。白白的束手就擒，真是辜负了当年父母和师长的栽培教育。”

黛玉听了夏金桂的话眼睛忽然亮了，她怎么钻了牛角尖呢？他们逼自己，她为什么如了他们的心意糟践自己的身体。当年林如海曾经对黛玉说过，只愿黛玉今后能够长命百岁，不要再计较以前的种种。是了，自己要是死了，不仅父母在天之灵要伤心，林如海的身后名誉谁来保护呢？

正在这时候，紫鹃端着燕窝粥来了，凤姐接过来，要喂给黛玉。黛玉则是接过来勺子自己认真吃起来。看样子她是想通了！王熙凤对着夏金桂感激一笑，她拉着夏金桂出去：“可是你嘴巧，一劝就好了。我正是为了这个求你呢。老太太不愿意把姑娘说给那样的人，但是碍于北静王府的面子也不敢明着回绝了。妹妹认识的人多。我知道，没有谁敢明着和北静王那边对着干。可是——”

“二奶奶放心，我知道了。我正是为了这个来呢。今天这位张嬷嬷，可是潞王太妃身边的人，京城什么王孙公子都在她心里呢。咱们林姑娘这样的人品，你放心，必然会叫姑娘满意，叫老太太放心的。她们两位情分在，还担心张嬷嬷不管吗？”说着黛玉已经吃完了燕窝粥，夏金桂进去笑着说：“这个园子我只觉得好看，但是有些地方却看不懂，还请姑娘给我讲讲。”

黛玉和夏金桂慢悠悠的沿着石子小径走着，虽然是快要中午的时候，可是园子里树木葱郁，在树荫下根本不觉得热。黛玉兴致忽然好起来，她一边给夏金桂解释着那些楹联匾额，说起来每一处蕴含的人文典故。

夏金桂听的认真，最后两个人坐在藕香榭，夏金桂无限感慨：“我就是个睁眼瞎，多亏了姑娘讲解，我真是长知识了。”

“薛家嫂子说笑了，我倒是羡慕你呢。可以随便走出去！到底是有个亲娘。我在这里，虽然有老太太疼爱，可是——”黛玉想起身世，若是林如海还在，她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姑娘不要伤心。那些臣子们嘴上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其实应该是顺境坎坷都是天上恩赐。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们就当成是上天的磨练好了。我当初和姑娘结实，固然是受人之托。但是现在，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拿我当成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你放心，我嘴可严实了！不会随便把你的话说出去的。”说着夏金桂对黛玉挤挤眼。

“你要是不嫌弃，我自然愿意。”黛玉一笑，伸手抓着夏金桂的手！无数的粉色泡泡啊，夏金桂心里小人已经在天上飘了！欧耶，林妹妹抓着我的手了，我决定回去洗手了！她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天啊，我走的什么狗屎运啊！

“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我就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有什么烦心事只管告诉我！”夏金桂很有义气的一拍胸膛。结果黛玉却是噗嗤一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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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