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云中桂子 第24章 无力

宝钗立刻竖起耳朵，屏息静听，外面两个小丫头听声音应该是新选上来的，平日只负责打扫防，或者差遣传话。其中一个麻雀是叽叽喳喳，嘴碎没心眼的，另一个则是林之孝亲戚家的女孩，还伶俐些唤作小六。宝钗心里暗想这个小六是林之孝家的亲戚，必然消息灵通。宝玉和黛玉在园子里混过几年，她当初还担心要是贾母直接放话叫宝玉和黛玉定下来，尽管自己占了先机，可是还是缺了名分。

听见小丫头们说闲话，还是她最关心的黛玉的婚事。宝钗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绣花针。就听着小六低声的说：“上次什么北静王妃来，说要见林姑娘。没几天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王妃做媒给林姑娘说一门亲事。那边好像是个什么一个武将，已经要放外任了。谁知老太太却是回话，只说林姑娘身子弱，年纪还小呢。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担心老太太不松口，惹得那边不高兴。”

“我说呢，我前几天去老太太那边拿东西，那边静悄悄的，大家大气不敢出。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过我怎么好像听说老太太是早有打算把林姑娘给宝玉呢？你看现在——那一位进来了，全府上下装的没事人一样，不就是等着林姑娘进门。咱们这样的人家，尽管小爷们没成亲之前都有房里人。可是没有拿着姨妈家的小姐做房里人。我想必然是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已经拿定主意了。怎么——”麻雀虽然嘴碎，但是心里却不糊涂。

“还说呢——上次回家，我挺听见我爹和我娘说话，大老爷和二老爷是赞成的，大老爷说咱们家历来是武将，这位年纪轻轻就成了金陵将军了。今后没准咱们家还要靠着这位姑爷帮忙呢。二老爷则是害怕拂逆了北静王的好意。谁知两位老爷和老太太商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被骂一顿——”宝钗听到这里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谁知就听见麝月叫人：“人都去哪里了，一个个都躲懒去了，看我不收拾你们！”两个小丫头忙着答应着跑出去了。宝钗无声的叹口气，她才觉得手指头疼得厉害，低头看是发现自己刚才太紧张，那根绣花针深深地插进了手指头里，鲜血滴滴答答的从指缝流下来。

宝钗懊恼的看着被弄脏的衣服和绣了一半荷包，她坐在哪里也想包扎伤口。若是莺儿在，她肯定能打听来不少消息。宝钗捏着手指环视下屋子里，这小小的三间厢房，一间还被堆上了不少杂物，她住在的这个小房子只有蘅芜苑的一半大，而且阳光每天只能照进来很短时间，剩下都时间都阴沉沉的，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更是暗沉沉的。

宝钗看着墙角有些发黄的痕迹，这个房子是刚粉刷裱糊的，怎么都有浸水的痕迹呢。是了，这房子本来就漏水，粉刷有什么用处？不过是遮盖一时罢了。宝玉对自己冷冰冰的。以前在园子里的时候，宝玉对自己很是和气，虽然有些时候会生气，但是从不会对自己冷脸。但是现在呢——宝玉似乎对自己视而不见。不管宝钗是装扮整齐了在他面前谈诗论文，还是温柔小心的哄他，宝玉都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疏离客气的叫人浑身难受。

这么下去，不管最后宝玉娶了谁，她都不会有好结果。姨妈对自己更是不满。宝钗曾去给王夫人请安。谁知刚到荣禧堂就被挡回去了。至于贾母那边，她来贾府第一天就按着以前规矩去给贾母请安。谁知也是一样，还没进院子就被不软不硬的顶回去了。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宝钗站起来，她先洗掉手上的血迹，伤口虽然深，但是已经不流血了。宝钗从梳妆台上拿出个伤药，轻轻地涂在伤口上。然后宝钗对着镜子，没有什么初为新妇的娇羞，她的一双眼里只剩下疲惫和麻木了。

贾母正歪在卧榻上，鸳鸯默不作声在给贾母捶腿，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只有香炉袅袅上升的青烟。半天贾母忽然睁开眼：“鸳鸯，这些天林丫头怎么样了？”鸳鸯抬眼看着贾母，轻声的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每天读书写字，和姑娘们说笑。”贾母满意的点点头：“还是林丫头懂事，我没白疼她。这孩子从小身子不好，总是容易脑病。其实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们身子都不怎么结实，那也不用大惊小怪的。娇生惯养，自然弱些，受不住一点委屈。我担心的是孩子的性子被养歪了。谁知倒是还好。我就敏儿一个女儿，她就林丫头这么一个骨血。我若是错了一点，林丫头今后立可怎么办呢？敏儿在天有灵岂不要着急。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天。若是有朝一日，我去了那边怎么见敏儿呢？”贾母说着忍不住伤心起来。

贾赦贾政两个人都是扶不上墙的，贾赦没本事，鼠目寸光。他只想着北静王府上说的那个人前途无量。哼，他也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人了，很多事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他怎么就看不见呢？那个什么兵部的明日之星，已经被皇上忌惮了。不过是碍于一棒子旧臣，和太上皇的面子上，皇帝使出来的调虎离山罢了。太上皇还能活一百年？一万年？总有一天太上皇龙御上宾，剩下的人岂不尴尬？

那个时候玉儿可怎么办呢？至于贾政，看起来比贾赦似乎要明白点，其实也是一脑子浆糊！难怪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算起来贾家显赫也快要到头了。自己多年筹划，本想着能再延续下祖上的恩泽。谁知，天意如此只能罢了。要是林如海还在，就算是他续弦了，也会看在黛玉面子上帮把手。要是贾珠还活着——贾母越想越灰心。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出两个没用的儿子。

但是回绝了北静王妃那边，也不是很妥当。要是有个更好的人选出来——贾母心里一动，不如把黛玉嫁给宝玉。她也能安心了。一来顺了宝玉的心，两个孩子在自己身边耳鬓厮磨，青梅竹马。况且林丫头是个机灵的，她拿得住宝玉。林丫头聪慧识大体，今后不担心宝玉被小人蛊惑了。再一个北静王那边也不好说什么。亲上加亲，他们找不到借口，也不会牵扯太多。

贾母拿定主意，想先找凤姐商量。“你去叫凤丫头来！”贾母看看天色，还要等会才摆晚饭呢。

小丫头忙着出去传话，一会就回来了：“二奶奶立刻就来了。”小丫头笑嘻嘻的回话，腰上似乎还有个新鲜样子的荷包。她拿着给鸳鸯：“鸳鸯姐姐这是二奶的客人给的！你帮我收着。”

鸳鸯看去，是个精巧的荷包，上面绣着六月的荷花，而且荷包也散发着荷花的清香。贾母看一眼那个荷包：“好精致的东西，是谁来了？”

“是薛姨太太家的奶奶，她正和二奶奶说话呢。她身边的丫头说这是最新样式的香荷包，是一整套的，每一个都是一个月的当季鲜花。这个荷包，除了里面的香料，单单这个荷包就要一两银子呢。我一路上看了半天，怎么这个荷包要值一两银子？”小丫头满脸疑惑，歪着头看着鸳鸯。

“这是正经的苏绣，在外面市价差不多就一两银子了。大概还是里边的香料值钱！犯不着当成什么好的，咱们家针线比外面可强多了。你也不用这么没见过世面。她来了和二奶奶说什么呢？”鸳鸯把荷包仍旧给了小丫头。贾母对薛家越发厌恶，夏金桂这会来了，别是因为宝钗的事情。

“我进去的时候，正听见薛家大奶奶说咱们园子春夏两季的茉莉花，玫瑰花什么的，她都要了。我进去，她们也就不说了。”小丫头想了想，她忽然压低声音说：“我进去之前恍惚听见什么和离的话。什么叫和离呢？”

贾母眼神一变，鸳鸯打发走了小丫头，低声的说：“听外面的人说，薛姨妈家的薛蟠在外面杀了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想来是已经定罪，没法翻案了。这位大奶奶是个厉害人物，她在娘家是独生女。我想夏家也不会叫女儿守在薛家。”

鸳鸯一语未了，就听见外面王熙凤的声音。贾母摆手，示意鸳鸯不要再说。王熙凤满面春风的进来，笑嘻嘻的给贾母请安：“给老祖宗请安。”

“你气色不错，莫非是发财了？”贾母靠着身后的引枕和王熙凤说笑起来。“也算是发财了，只不是我。今天我得了巧宗。老祖宗可知道，原先薛姨妈娶的儿媳妇，就是桂花夏家的女儿。他们家现在可是攀上了大靠山，潞王府！今天她过来闲聊，说城北相国寺边上的地，今后保不住要很值钱呢。她是好心，特别过来问问我，有没有闲钱。要是有，就和她一起买上几块地，修建房子。我想这个事情还是问问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

凤姐一向是自持着王家和贾家的势力，根本看不上什么汲汲营营的商贾之道，可是今天她破天荒的来问贾母，要和夏金桂做生意。可见夏金桂说的那个生意获利叫凤姐动心了。“你个破皮破落户，怎么也学的分斤掰两的小家子气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真的学人家做生意，要被笑话的。你是太爱钱了！”贾母语气里带着不满和警告。做官人家和商人之家行事风格有很大的区别。要是传出什么荣国府要学商人买地皮，赚差价，荣国府几辈子的脸面就没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我们贾家已经败落，已经被踢出了权力的核心，只能变成商人养家糊口了。这么一来，贾家就彻底完了。

凤姐忙着解释说：“也不是我太爱钱了，是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皇商要扩建西苑，说是预备着给太上皇和皇太后晚年休养的，那么西苑整修之后，城北不是就兴盛起来了？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官宦之家要在那边置办房产。那边的地都是些荒地，也就是几户人家在那边种菜。买下来也方便，等着到时候可以先修建房舍然后加价卖出去。算下来也有几倍的利润。最要紧的是——今后咱们家没准也要在那边预备房屋呢。等着太上皇和太圣寿，咱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还要去朝贺呢。那边那么远，轿子车马整天劳累。我想还是提前预备下。”

贾母听了凤姐的话，沉吟起来，按着朝廷惯例，兴建了新宫殿，宫殿外面最靠近的位子都是留给亲近的皇族的。然后是内阁重臣们，接下来就是远一点的宗室和勋贵们。要早些年，贾母根本不用考虑凤姐的话。按着贾家的功勋和品阶，皇帝肯定会赏赐一片土地叫贾家自己盖房子。若是宁荣二公，没准直接赏赐房子了。但是现在，贾家肉眼可见的滑出了权利核心。儿孙们继承的爵位一降再降。而且家族里再也没出现可以顶门立户的人了。

要是按着凤姐说的，先下手买一块地皮，今后不管是自己用还是转手卖了，都能补贴家用。但是那样太没面子了。贾母正在纠结现实白花花的银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的时候，她心里一激灵：“你说夏家攀上了潞王？那么可是——”皇帝和太上皇这几年面和心不和，这会皇帝要整修西苑，请太上皇搬到西苑去颐养天年。

太上皇禅位之后可一直住在皇宫中呢，他是不会轻易搬到荒凉的西苑的！但是听夏金桂的口气，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久意味着皇帝是忍无可忍，要动手了！贾母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板着脸，嘴角紧紧地抿着。凤姐没见过贾母如此严肃，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实在是家里困难到了极点了，要不然凤姐也不会壮着胆子来贾母这边请示。因为她从小就看见贵族人家要如何维持体面。做生意，尤其是亲自下海做生意，那对贵族来说实在太丢脸了。几乎就是自绝于整个贵族圈子。但是贾家现在的形势，寅吃卯粮，架子都要维持不住了。按着夏金桂说的，没准年底下那边的地价就能翻几倍。一千两银子就变六百两甚至更多，要是自己拿出三五千银子，到了年底，她就不用发愁的睡不着了。

年底下府里上下都等着高兴的过年，可是对凤姐这样管家的人来说，那就是一场煎熬。全府上下的新衣裳，赏钱，祭祖的东西，还有就是时常来走的什么太医，卖珠宝首饰的银匠铺子，药铺，贩卖新鲜水果的铺子，各种衣食住行的生意人都会找上门来，算清一年贾家挂在名下的账目，拿走一年的货款。还有各处寺庙，尼姑庵道观什么，都要送上年例香油钱！每一笔支出都是必要的，可是钱呢——她都要想办法东挪西借！

要是年底下真的赚了，哪怕是几千银子，也能叫凤姐喘口气，不用整夜整夜的焦躁合不上眼。

她今天敢来和贾母提这个，就是拿准了老太太其实很清楚家里的状况，她就是有体己肯拿出来贴补，但是老太太能有多少？谁也不会嫌钱少，若是老太太准了，就能放手去做。但是贾母的态度却把凤姐吓着了。

她忙着说：“是我年轻不懂事，被糊涂油蒙住了。还请老太太别生气。我真是糊涂了，可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再也不敢和她搅在一起了。”夏金桂好像有种魔力，总能叫人跟着她的思路走。

“我不是为这个生气。这几年难为你了！家里的境况我心里清楚呢，你是好心，想着赚点外快缓一缓。我想的不是这个。你也不用和夏家的姑娘疏远了。薛家的薛蟠这会打死人，只怕是不能好了。她有那样精明强干，她就甘心情愿守着不成？”贾母忽然对夏金桂有了兴趣。

“她，听她的意思，她就要和薛家和离呢！大概就这几天了。姨妈家现在这个样子，我看是夏家攀上了高枝，厌弃了薛家了。”凤姐的语气似乎带着羡慕。贾家日渐衰落，王熙凤心里最清楚。什么当年和贾家交好的那些人家不是衰败的衰败，就是慢慢的疏远了。

贾母忽然对着凤姐说：“你哪天请了夏家的姑娘来，我倒是想见见这个人。”凤姐忙着答应下来，这个时候外面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凤姐皱起眉头，老太太的房里都，是谁大呼小叫的？她大声的问到：“是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没规矩！”

话音未落，就见着鸳鸯带着紫鹃进来，紫鹃眼圈红红的，到了贾母跟前跪下来：“请老太太给姑娘做主！”

“到底什么事情？！”看着紫鹃的样子，贾母顿时瞪大双眼，生气了。

“姑娘忽然昏过去了！”紫鹃一边抽泣一边说：“都是赵姨娘疯疯癫癫的，她忽然跑来和姑娘说了些疯话，把姑娘气着了！”

贾母听言顿时大怒：“把那个下贱的小娼妇给我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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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