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混乱,王夫人以为会睡不着觉,谁料拍哄着贾环睡觉时,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再醒来便是闻到了饭香味。
而怀里的贾环也像小老鼠一般抖动着鼻子,悠悠转醒过来,开口就是“好香,我好饿。”
严安在外头听到声响就问:“太太,可是醒了?”
得到王夫人的肯定,严安出去取了水,拜托刘姥姥帮忙拿进去。
刘姥姥还想替王夫人、贾环梳洗,被王夫人阻止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和环儿自个来就行,姥姥别太客气。”
见王夫人执意自己动手,刘姥姥也不好再强求,笑道:“我刚蒸了点米饭,比不上府里的,但好歹能入口,等会我就取过来给太太和环三爷用。”
王夫人道了一句“劳烦姥姥”,刘姥姥识相地出了屋,看到严安一拐一拐地走,便道:“严大爷,您就安心坐着,万事有我来就行了。”
严安朝刘姥姥鞠了鞠躬,道:“有幸得姥姥的帮助,严安没齿难忘。”
这时,王板儿从菜窖跑了出来,哭喊道:“姥姥,我闻到好吃的了,我要吃,我要吃。”
“你这个小皮实的,莫要嚷嚷,吓到里头的贵人。”刘姥姥连忙捂住了板儿的嘴,就要朝里头拽。
王夫人和贾环听到动静,也出来问:“可是板儿?”
刘姥姥一脸尴尬,道:“这小子嘴馋,我正教训他呢。”
板儿一下子推开刘姥姥,坐在地板上哭道:“姥姥不疼板儿,板儿吃了好几天的干饼,为什么不给板儿吃香的。”
这时,板儿他娘也跑了上来,一个劲朝王夫人道歉,更让王夫人觉得难受。
他们一个个面如黄饥,却能忍受着本能,只因惦记曾经那份恩情。
“姥姥,我那一份饭给板儿吃吧。”王夫人一开口,就让刘姥姥直摇头:“太太,这不行的,我们乡下人肚皮实,啃干饼没什么大不了。您娇生惯养的,要是再吃大饼那就得受大罪了。”
贾环不知他们在争什么,便开口道:“那我与板儿弟弟一起吃,我吃得不多。”
“环儿乖。”王夫人摸了摸贾环的头,道:“大家一起吃,我们客随主便。”
这一顿虽是解决了,但下一顿、下下顿该如何,大家都没底。
毕竟刘姥姥所言非假,家里库粮本就不多,突然来了王夫人,更是加速消耗。
刘姥姥咬了咬牙,说要出门去找野果、挖树根,能填饱肚子便是。
王狗儿却说:“姥姥别费这个劲,外头有什么东西没被薅光的,能留到现在?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往外跑。”
“京城都进贼了,哪里还安全呢。”刘姥姥自是觉得苟在村里,总比出去冒险好。
在村里可能饿死,出了外头可能被杀死,进退两难。
王狗儿突然开口道:“太太见识多广,如今该如何是好?”
当众人视线全都聚焦在王夫人时,一时楞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旦遇到生死存亡时刻,无论之前的身份多么尊贵,都无法解决最关键的问题。
以前的她有资源、有关系,只手翻天;如今的她要粮银没粮银,要人没人,如何破局?
这一刻,她深刻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以前害怕卷入权利的中心是怕贾府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不管是平和还是乱世,权利能让她选择她想要的,而不是如今没得选。
严安适时解围道:“为今之计有一个,下金陵。”
“金陵往哪去?路途远吗?怎么去?”王狗儿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严安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往南边去,我记得没错要有一千里远,若是马车走,少说要一个月之久。”
“这么久?”刘姥姥瞠目结舌,想他们至今最远便是到了京城。
王狗儿噗呲一笑:“大爷真是说笑,别说马车牛车,这里连个板车都没有。”
王夫人想到周姨娘俩,带着希望道:“周姨娘是架着马车走的,倘若吴新登放弃追赶,想必姨娘会寻机会来找我们的。”
“这不是听天由命?”王狗儿被刘姥姥一肘子击中后,不免嘟囔道:“姥姥,我说得又没错。”
但不管要去哪里,马车是必需的。
刘姥姥连忙打圆场,道:“有马车自是好,我们亲家也走不了路,有念想也是个好的。”
此刻他们也没其他路子,唯有把希望寄托于周姨娘身上。
日升日落,天道不因谁也停止了运转,而刘姥姥家里的谷米也只剩一升米,要填饱全部人的肚子是不能够的。
于是,熬的一锅粥优先给生病的王成和两个小孩,剩余才给他们平分掉。
喝了一肚子水,王狗儿实在耐不住煎熬,发泄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要是早走,还有机会饱餐一顿。”
“姑爷不要说这等泄气的话,再等。”刘姥姥刚开口就被打断。
“等等等,都等了两日,也不知她们是生是死。”王狗儿恨恨道:“要是真死在半途,我们还等鬼来吗?”
话刚音落,远远能听到马蹄声靠近,吓得王狗儿紧绷着脸:“我是饿出幻觉,外头可是有马蹄声?”
众人都听得到这阵撼动天地的震动声,自然不是幻觉。
王狗儿一喜,道:“有人来救我们了,得赶紧开门去。”
严安一下子拦住了王狗儿,道:“万一又是那班强盗呢?”
“强盗?”王狗儿跳了起来,道:“不行,得藏菜窖里去,快快快。”
严安还想埋伏在屋内查看情况,但王夫人不愿白白折了条人命,于是几人慌张下了菜窖。
菜窖味道本就不好闻,更何况刘姥姥几人在里头过了好几个日夜,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自是更加难闻。
此际,王夫人等人也别无选择,一边捏着鼻子下了菜窖,一边哄着贾环忍耐一会儿。
王狗儿正要下来时,突然想到厨房里熬过的米粥,没销毁掉只会引起强盗的注意,要是再一细查,只怕一锅端。
于是王狗儿一翻身,把菜窖的口子铺好,道:“姥姥,厨房的米粥还未。”
话未完,只能听到王狗儿往外跑的声音,刘姥姥等人捂着嘴巴,生怕把心中的难受嚎出声来。
突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稀稀碎碎,渐渐便没了声响。
大家觉得他们只是路过这村庄,见无人就离去,想必王狗儿不会有什么危险。
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王狗儿惨叫一声便没了声息,众人的心又提到喉咙处,而板儿他娘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刘姥姥虽是悲痛,但也怕板儿他娘累及王夫人等人,连忙翻过身去捂住嘴巴,使劲地摇头示意。
不知是听到了菜窖的动静,突然有脚步声靠近来,一道女声粗道:“还不赶紧掀开。”
里头的人一惊,他们最终还是被找到了。
但为何是女人的声音?
而且王夫人觉得十分熟悉,只见菜窖的口子缓缓移开,逆着光朝外一看,嘴里先蹦出来道:“是你?”
“太太,您果然在这。”上头的声音十分兴奋,朝外喊道:“元儿妹,贾大人,太太在里头呢。”
王夫人一听元春的名字,心里又惊又喜,连忙跟呆愣的刘姥姥解释道:“这是云骧姑娘,看样子还有我家大姑娘也来了,姥姥,没事了。”
几人被搀扶上去,王夫人就与元春搂成一团,几年未见,母女情深。
刘姥姥也在一旁抹泪,不知是看到王狗儿安然无恙,还是为王夫人有了靠山。
等王夫人平复好心情,才仔细打量起众人,只见外头站得、牵马的人都一副士兵打扮,但不一样的是,看起来像是女人。
“母亲,这几年万佛寺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子,没事就让云骧带她们习武,又多得您的支持,我们方才有机会下山来援助。”元春轻描淡写一说,却把这几年的艰辛掩盖过去。
王夫人这时才发现元春的双眸有了一团坚毅的火团,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云骧一旁笑道:“这一路来,不少人投靠来,加起来都有两千多人。”
没想到元春能领导两千人的军队一路进京,只为了不能让国都陷入绝境。
等元春了解到贾府情况,感慨道:“去金陵倒是个好去处,母亲,我拨出一队人马护送你们下金陵去。”
在遇到元春前,王夫人确实有下金陵的打算,但遇到元春后,身为母亲的心动摇了。
见元春果断地下命令,王夫人立马打断道:“元儿,你让人护送刘姥姥一家和环儿去金陵,我跟着你。”
“母亲,这不是闹着玩的。”元春下意识反驳,却在触碰到王夫人不愿退步的眼神,不由得软下声音:“母亲,你在身边,我怕护全不周。”
刘姥姥这时倒出声:“大姑娘,要是你们拨出人马来护送我们,岂不是少了兵力?那群强盗可不是好相与,杀人不眨眼的。”
“我们既然下了山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云骧道。
惊得刘姥姥等人心一颤,由衷道:“世间哪还有如此护国的人呐。”
而且还是一群女人,被世道所厌弃、所排挤,却依旧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可见元春、云骧这几年废了不少心血来培养,才能有如此大的魄力面对稀碎的国。
王狗儿双眼通红,半是羞愧半是激动道:“你们女人都这般豁得出去,我男子汉大丈夫的,哪里还去当缩头乌龟!我跟你们一起去拼了。”
刘姥姥亦然,道:“大姑娘,就让我们跟着你们吧!我虽然扛不了刀,但替你们洗衣做饭的力气还是有的。”
“姥姥,你们。”王夫人没想到刘姥姥也放弃去金陵的想法。
板儿他娘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刘姥姥,垂泪道:“我也跟着你们,要死也是一家齐齐整整的。”
元春和云骧顿时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去京里不是简单的行军,而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抢夺。
王夫人看出她们的疑虑,连忙建议道:“不如这样,可以帮得上你们的就跟着走,帮不了的就下金陵去。”
“不,我不下金陵。”王成难得发声,道:“别为我一个糟老头子费力气,你们能走都跟娘子军走。”
“爹。”
“公公。”
“亲家公。”
“你们走吧,我时日无多,等你们凯旋归来,再替我捡好骨头,修个碑,也算是圆满了。”王成视死如归。
“我有个想法说完,再让元、贾大人做决定。”云骧突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