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到贾母处,便听到一阵阵笑声传来,细听似乎是南安太妃的声音。
进了屋去,座上果然是南安太妃,正与贾母说得起起劲,一瞧王夫人来,便道:“可是屋里有贵客?”
王夫人连忙回话:“不过是个远房女眷在屋里谈话,这一听太妃来便立马赶来。”
“太妃,您莫吓了她,整日不是东家来寻她,便是西家来找她,忙得脚不沾地的。”贾母自然而然地打圆场。
而南安太妃接话道:“我便是知你这儿媳能干,不敢轻易打扰她,这帖子便下了你这。”
王夫人哪里敢接话,只得默默站在贾母旁,替着她们斟茶端盘的。
“行了,你也坐下罢,让丫鬟们伺候我们就行了。”南安太妃笑道,转头又问起了府上衔玉的哥儿。
王夫人心里一紧,平日来往也不曾点名问宝玉,不知有什么指教。
贾母倒是沉稳得多,开口道:“宝玉这两年去姑苏林家,也是我女婿家里学习去了,他爹娘要他学有所成方能回来,我这老婆子也都两年没见一面。”
只见南安太妃脸色一变,艰涩道:“怎么不曾听说呢?京城大儒多,怎就巴巴送去姑苏呢?”
“虽说京城遍地大儒大师,只是我们请不到,只好送他去姑苏,那里人杰地灵的,也是极好。”王夫人回话道。
南安太妃静了半晌,嘴里吐了个“可惜了”,便又问起府里的姑娘们。
贾母这才正色了起来,却不敢问,只得答话:“她们这个时辰都在锦绣堂上学呢。”
南安太妃接过茶杯时,眼睛上过一缕精光,放下时问:“不如叫她们来,也好热闹一番。”
话一刚落,贾母便与王夫人相视一看,王夫人连忙起身说去喊她们来。
这一路上,王夫人都在细思:这南安王与北静王都是皇室一族,要说北静王府与贾府走得近,那南安王府便是与亲王走得近。以往迫于情面而来往,实则处一条心的。
但为何突然对宝玉不在京城而失望,又为何要见贾府的姑娘呢?
灵光一现,王夫人想到北静王妃特地提醒的一事——护国大将军和亲王要跟准噶尔议和。
议和一事,重则割地谈和,轻则送礼送人。
难道他们是打了贾府的主意,要送宝玉或姑娘去西北?
王夫人一想便觉得遍身刺寒,若真的是推贾府入火坑,那该如何是好?
也不是王夫人以恶度人,实在是与亲王派对线怕了。
这三年稍稍安稳了些,便派了南安太妃来试探,王夫人不得不防。
“母亲,您怎么来了?”秦可卿先是看到王夫人,忙不迭地奔了过来。
经了三年岁月精雕,如今已是十四岁,褪去了孩子气,秦可卿出落得越发可人。
王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老太太屋里来了贵客,要见见你们。”
一听不像是熟人的样子,秦可卿下意识问:“母亲,这贵客是何人?我好与妹妹们说说,免得失礼。”
王夫人本就有些苦恼,一听秦可卿的话,茅塞顿开,笑道:“是南安太妃,你让她们行四肃二跪二拜的礼。”
秦可卿歪头,疑惑道:“母亲,您可是记错了,应该是。”
王夫人连忙打断了秦可卿话头,道:“按我说的来,难不成怕害了你们姐妹?”
秦可卿连忙摇头,道:“母亲自是为我们好,我这就去跟妹妹们说。”
锦绣堂正巧歇了课,于是秦可卿带了迎春、探春、湘云、惜春出来,众姐妹先是甜甜地与王夫人行礼,一路打闹,直至近贾母处。
刚好贾母正与南安太妃说起锦绣堂,转头便看到一群含苞待放的花朵儿,笑得高兴:“瞧瞧,她们来了。”
众姐妹视秦可卿为首,万事都以她打头阵,见她说的、行的一致,便也跟着行了“四肃二跪二拜”的礼。
而南安太妃一眼看到为首的秦可卿,亭亭玉立又格外亮眼,打心底就满意,谁料看到她对自己行的礼是一品诰命夫人的礼,而不是宗亲命妇的“六肃三跪三拜”礼,那好感立马灰飞烟灭。
只见南安太妃眼神一暗,嘴角似乎气得微抖,半天也不喊一句起身。
贾母向来以礼待人,自是看出秦可卿等人的行为惹怒了南安太妃,连忙出声道:“你们年纪轻轻怎么犯糊涂了?”
一听贾母声音带着一丝责备,秦可卿几人连忙再接着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的礼。
要是故意为难着这群小姑娘,南安太妃的面子也过不去,便怏怏道了句:“起来罢,姑娘们以后是要见大世面的,可别在外丢了脸。”
说得贾母脸一红一青,哪里还想她们姐妹几个陪伴,挥了挥手,道:“回锦绣堂多学学些。”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王夫人又领着她们原路回去,姐妹几个也未把方才的事放心上,倒是秦可卿有些纠结,开口道:“母亲,刚刚可是我做错了?”
王夫人笑道:“无碍的,有时候错便是对了。”
秦可卿虽长了几岁,但依旧无法参透大人的世界,就像是今日一样。
到锦绣堂,王夫人又交代谢先生别累着姑娘们,又唤丫鬟取来银耳汤润润喉,众人没一会儿便把不愉快的事抛之脑后。
只是王夫人再次回贾母处时,南安太妃早已起驾家去,屋内气氛一时凝固了一般,半天无人吭声。
王夫人知是因姑娘们行礼丢脸,贾母正生着闷气。
于是王夫人手捧着银耳汤近身,道:“老太太,刚熬制的银耳汤,清热润肺。”
“哼,一个棒槌一个枣,别寻事来气我,少吃一碗银耳汤便是。”贾母看都不看碗,气呼呼道。
王夫人放下了碗,遣走屋内的丫鬟婆子,才刚开口跟贾母道明白:“老太太,我是瞧太妃今日来势不对,这才故意惹怒她的。”
这一提醒,贾母自然想起来南安太妃有意提及宝玉和众姑娘们,又转而嗤笑道:“宝玉和姑娘们一个个小得很,她能打什么主意。”
“老太太,此言差矣。若是搁在平时,我自是不担忧,如今非常时应当小心为上。”王夫人回话。
贾母直了身子,连忙问:“你这话,可是外头传了什么事?”
“儿媳本不想老太太担忧,一直瞒着不说。上回北静王妃来,便说起西北之战要结束,陛下听从将军的建议,要和。”王夫人这么一说,贾母顺势便道:“这一和,送的又是钱又是人,你是说,太妃今日上府来要挑人去?”
王夫人不敢点头说是,道:“儿媳妄自揣测,就怕打了这个主意。”
“你可别说揣测,我刚刚看了眼,见她对可卿十分满意。便是这糟婆子,怎么敢把主意打我们贾府上!”气得贾母猛打一下炕桌。
王夫人忙让贾母消气,道:“这事是否如此,还待日后揭晓。今日也算是没如她所愿,老太太也别生气。”
贾母独自闷了一会儿,才笑道:“刚刚我也错怪你和姑娘们,你代我去跟她们说声不对。”
“老太太,你责怪她们行礼错了是对的,我再去说这话,她们小姑娘岂不犯糊涂了?”王夫人自是不会去讲。
贾母也不勉强,自顾取了银耳汤吃,突然想道:“你说她真要替物色送去议和的人,我们贾府要不到人,可会去哪呢?”
王夫人陪着说了几个,贾母都摇头道:“若真的要寻,自是不会拿自己人去顶。我想也就在我们几家人当中选,湘云还小,咦,凤哥儿年纪正好,这可不好!”
贾母的话惊醒了王夫人,要知道当初贾珠愿意舍了科考去游历,唯有一个要求——让凤妹妹等他。
当初王夫人一听这话,又瞧贾珠涨红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贾珠一直对王熙凤有男女之情,甚至误会她们给王熙凤牵线贾琏,才有了势必科考一事。
一下子想通了前因后果,王夫人对其他姑娘不敢保证,但是自家侄女的话,寻个机会跟王子腾夫人说说,这事也简单。
而贾珠一离京,王夫人便去王家一趟,与王子腾夫人说王熙凤婚事,王子腾夫人还以为是为贾琏而来,鸡同鸭讲了半天,才纠了过来。
于是,王子腾夫人一听别人要上门打听王熙凤或者有意结亲,都以各种理由拒了去,甚至东院邢夫人亲自去也一样下场,回贾府还跟贾母好一会儿嘀咕。
要是真如老太太所说,南安太妃把注意放在王家上,首当其冲便是十七岁的王熙凤,无婚无配。
见王夫人脸色难看,贾母以为王夫人是担心自家侄女,便道:“你也别心急,琏儿快二十还未婚配,便是怕越过了珠儿办喜事。如今事急,礼节上便是委屈珠儿和王家,把这门婚事定下来,这总不会硬抢了去吧。”
“老太太的主意好,只是。”王夫人突然支吾了起来。
贾母连勺子都丢了一边,忙问:“可是王家有了人选?我本就瞧凤哥儿极好,若是能进贾府来,那就再好不过,没这缘分也罢了。”
王夫人轻摇头道:“老太太,凤儿跟你是有缘分的,只是若真要早去订婚,可不是为了琏儿。”
“不是琏儿,还能有谁?”贾母一时犯起糊涂,半天都没想出贾府还有谁能配王熙凤。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您可真把珠儿忘个精光了。”
吓得贾母大喊:“你说珠儿和凤哥儿?”